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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有種人是天生的壞胚子。沈九想,他大概就是這種惡毒的壞胚子。因為他有一個極其強烈清晰的念頭:
他寧可見到死在不知名角落的岳七寒磣的尸骨,也不想看到一個優(yōu)雅且安然無恙的岳清源。
66. 沈九討厭的東西和討厭的人太多了。
一個人如果什么都討厭,那么他的性格必然很難說好。
萬幸,當他成為沈清秋時,已經(jīng)懂得如何讓它至少不流于表面。
67.清字輩中沈九機敏,頗得峰主喜愛。是以入門不多時,而且根基不比旁人,卻仍被定為下一任接班人。峰主給首徒取名之后,原先的名字便棄之不用。
從前秋剪羅逼他學讀書寫字,沈九不肯學,惡之成狂,如今卻偏偏靠著讀書背書比旁人聰明,才得了清靜峰峰主的青睞。更可笑的是,天底下那么多字號,偏巧峰主給他取了一個“秋”字。
再可笑、再咬牙切齒,沈清秋也不會不要它。這個名字代表的,就是他從今往后、煥然一新的人生。
68.他忽然問道:“柳師弟真的是你殺的?”
沈清秋一點都不想看他臉色說話。
可仍是不由自主抬眼瞅了一眼岳清源的神情。
他頓了頓,猛地把手抽從岳清源掌中出來,從地上坐起。
岳清源道:“我沒想到,你真的會殺他?!?
沈清秋冷冷地說:“殺都殺了,你現(xiàn)在來指責我,不覺得太遲了嗎?”
岳清源緩緩地道:“我沒資格指責你?!?
他的臉色和眼神,都寧靜至極,寧靜得讓沈清秋莫名的惱羞成怒:“那你是什么意思?!”
“師弟可曾想過,如果當初你沒有那么對待洛冰河,今天這一切根本不會發(fā)生。”
沈清秋啞然失笑。
“掌門師兄為什么要說這么可笑的話?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我就是一千遍一萬遍‘想過’,也沒有如果,沒有當初——沒有挽救的機會!”
69.他愉快地想,岳清源對他真的仁至義盡了。
就算是再怎么心中有愧,也早該補償完了。
沈清秋說:“你走吧。我告訴你,就算重來一次,依舊會是這個結(jié)果。我心思歹毒,滿腹怨恨。今天洛冰河要我不得好死,都是我咎由自取?!?
岳清源道:“你現(xiàn)在心中,可還有恨?”
沈清秋哈哈大笑:“我就是要看別人不痛快,我自己才痛快。你說呢?”
70.“你滾吧。今后我都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能走多遠走多遠吧,岳掌門。
若能逃過一劫,從今往后,再也不要和沈清秋這種東西再有任何聯(lián)系了。
71.他曾想過無數(shù)次,幻花宮水牢見的最后一面,他極盡刻薄挖苦惡毒之能事,讓岳清源滾,岳清源便滾了。他未必會受血書所邀。但凡人能如常思索,都不會踩入這個毫無掩飾之意的陷阱。
不明白啊。
為什么啊。
不是不來的嗎。
72.聽到這一聲響,沈清秋仿佛喉嚨被塞進一只拳頭,笑聲戛然而止。
披頭散發(fā)、滿面血污之中,一雙眼睛越發(fā)亮的仿佛白火燒耀。他哆哆嗦嗦朝著斷劍挪去。
什么都沒了。
只剩一把劍了。
洛冰河的今日是他一手促成,他的結(jié)局又是誰一手鑄就?
岳清源本不該是這樣的下場。
為赴一場遲了數(shù)十年的舊約,完成一個于事無補的承諾。
劍斷人亡。
不應該是這樣。
血線蔓延,就在即將匯聚成一結(jié)時,錯了開來。
斷了。
73.“如果你今后見到有人走火入魔呢,你不要慌,也不要貿(mào)貿(mào)然上去想幫忙救人。千萬要鎮(zhèn)定,出去叫人,不要自己動手。否則,絕對會幫倒忙,捅大簍子,從此自暴自棄,一輩子不得翻身,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沈清秋莫名其妙:“旁人走火入魔與我何干。我為什么要慌,我為什么要幫忙?”
尚清華一臉“我就知道會是這種反應”,道:“……總之你記住就是啦。"
74. 漠北君斜眼睨他:“所以說要想被男人喜歡,最有用的方法是裝可憐?”
尚清華想了想,“理論上來說,是這樣沒錯?”
漠北君伸手。
尚清華以為又要被揍,連忙抱頭。卻沒等到料想之中的疼痛。漠北君只是在他的頭頂,輕輕敲了一敲。
然后看起來心情有點不錯地起身,朝議事廳外走去。
75. 可是不知被什么,拉住了手臂。
其實,他在那邊也沒有什么親人。
早年父母離異,各奔東西,早有了各自全新的家庭。偶爾吃個飯聚個餐,無論哪邊,他都覺得自己的存在非常突兀,客客氣氣的夾菜,客客氣氣地賠笑,比和真正的陌生人吃飯還客氣。
76. 像以前無數(shù)次那樣,他從地上爬起來,默默擦干凈嘴邊的血,默默賠了個沒人賞臉的笑。
77.“大王,我真走了?!?
“閉嘴!回來!”
“你就算生氣也千萬別來找我。我這一回去,你就絕對再也找不到我了,所以不要做無用功了。那就這樣,大王,再見啦。”
“夠膽走就別讓我再看見你!”
尚清華充耳不聞。
走了兩步,他又加了一句:“見到你,我很高興。真的——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帥!”
這一刻,他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樣子,和當初動筆寫下這個角色出場時那一瞬間的神情,如出一轍。
對著自己筆下的人物真情實感。事后想想,這可真讓人難為情。
不過離別在即,難為情也就那么一會兒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