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沒什么事嗎?怎么五阿哥還不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提頭來見!”
要不說大夫不好當,這軍醫(yī)風餐露宿竟然還要有如此性命之憂。永琪在心里替軍醫(yī)罵了一句撐著身子要坐起來,蕭劍離他最近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傅恒才轉(zhuǎn)過身來,“您可醒了,老臣真是擔心死了。”
傅恒是真的擔心,皇帝的好大兒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傷了或者是出點什么事,他們?nèi)业哪X袋都不夠賠的。永琪不敢稱大推脫了幾句,才有幾分精神問戰(zhàn)況。傅恒一聽就眉開眼笑,“這仗打打漂亮!緬甸那邊的二十門炮全部被損,緬甸軍也傷亡慘重。咱們休息幾天一鼓作氣打入他們老巢去,那緬甸王還不束手就擒,捉回去給皇上太后拜壽去!”
傅恒激動不已,還欲再說卻被永琪的咳嗽聲打斷,他笑稱勞累想要休息,只讓蕭劍留下。等人一走便想著起身,被蕭劍拉著不讓他動,“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腿沒個兩三個月是好不了。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那箭就那么的插在你腿上,拔出來的時候翻著血肉模糊,傷口都留了膿,大夫說你傷了至少有兩天!”
“我記得我拔出來了呀”
“你那是拔嗎?箭從中間掰斷,露著那么一小截,箭頭還插在里面呢!”
蕭劍想起永琪被抬進來臉色蒼白的樣子也止不住的后怕,永琪靠在軟墊上聽著他喋喋不休的嘮叨,突然開口道“爾康呢?”
蕭劍一下子噤了聲,從懷里拿出一個帕子,顫抖的揭開。
“糧倉那邊看守的人不少,我趕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被打的七零八落,黑煙滾滾的到處倒的都是尸體,咱們的,對方的。后來在那一片我找見了不少受了傷還有氣的士兵,問了一圈都說當時爾康掩護著他們先撤,然后就不知道了。我在那邊找了半天,連個影子都沒看見,就在路上撿著了這個?!?/p>
永琪目不忍視的看著這個荷包,血凝固在上邊成了黑色,半點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可他也認得出,這是爾康的東西,是他每每上山看月亮的時候總要拿出來睹物思人的寶貝。
永琪小心翼翼的雙手接過,血色染就的荷包隱約可見紫薇花紋,盛開的紫薇花下用金線繡著一個小字——康。
康,這個飽含著福家父母無限祝福,飽含著紫薇無限愛意的字終究沒有保佑了他的喜樂安康。爾康啊爾康,難道這就是你所說的解脫嗎?可是爾康,什么能有命重要,能有命重要!
眼淚一滴滴的灑在帕子上,蕭劍再心硬此刻也紅了眼眶,哽咽道“傅恒將軍應(yīng)該已經(jīng)向皇上上了折子,這是大概瞞不住。我讓人也給小燕子送去了封信,信上說的是失蹤。萬一紫薇出點什么事,至少有小燕子照應(yīng)著?!?/p>
永琪抹了把眼淚點了點頭,連道他做的對,又高聲喚了察里圖進來,讓他帶三十靠得住的正藍旗去找爾康,“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決不能把爾康一個人留在西南。另外,傳令下去,右將軍傷重需要靜養(yǎng),所有人不得靠近軍帳?!?/p>
蕭劍抬眸與他對視,瞬間明白了永琪的用意。這樣如果爾康是被俘的話,將來回來也總還是有個名頭的。內(nèi)心不禁又對他的周全佩服了幾分,拱手道“不如我去,我對西南地形熟悉些?!?/p>
永琪擺手拒絕,“不用了,我還有個忙只能你幫?!?/p>
“什么忙?”
“作為和談大使,去緬甸首府談判。要他們上折子納貢稱臣,不然的話,我們的八旗鐵騎就會踏平他們的首府?!?/p>
“這”蕭劍十分意外,“皇上的意思不是直接占領(lǐng)”未說完便察覺到他目光里的含義,永琪并不愿繼續(xù)擴大戰(zhàn)火也無意占領(lǐng)別人的國家,此等仁德令他感慨,深深一躬道“蕭劍定當盡心竭力,不辱使命?!?/p>
那封信最終送到了會賓樓,柳紅看著小燕子風一陣的闖進來忍不住笑她,平日要她出來一趟比登天還難,這次倒是快得跟乘了筋斗云似的。笑歸笑還是偎在她身邊也鬧著要看永琪又說了什么肉麻的話,蕭劍派來送信的人恨不得跑斷腿,小燕子把信往懷里一收老母雞護食一樣,“我回家里看去!”
柳紅哈哈大笑也不攔她,小燕子興沖沖的鉆進了轎子里,手里拿著信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肯打開,畢竟就這么一張薄薄的紙,看了又要漫長的等待了……然而進了宮門還是沒忍住,一邊跳著向前走一邊拆開了信封,路過相熟的后妃瞧見她這幅樣子忍不住笑,“福晉有喜事???”
她嘿嘿一笑快跑了幾步,怕看完就一個字一個字的從手心里挪出來,可那顆心又著急的恨不得一目十行,一看字跡卻發(fā)現(xiàn)不是永琪的,瞬間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爾康失蹤了?
她大腦頓時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想瞧出這兩個字究竟有什么名堂,
也沒明白這個失蹤到底是什么意思。找不到了?人……出事了?
窈窈正坐在愉妃懷里念書,七月正是葡萄成熟的季節(jié),內(nèi)務(wù)府著人送來了幾盤新疆進貢的葡萄,碩大的果實晶瑩剔透饞的窈窈心思根本不在讀書上只眼巴巴的看著,愉妃見狀笑著捻起一顆,“古來名篇許多都帶葡萄,你還記得什么呀?”
窈窈眼睛一轉(zhuǎn),莞爾一笑“客中忽忽又重陽,滿酌葡萄當菊觴。 謝后已叨新圣旨,謝家田土免輸糧?!?/p>
“不錯!”愉妃笑著喂她一顆,“還有呢?”
小姑娘略一思索,“葡萄美酒月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p>
愉妃面色一驚,暗道這詩不吉利,還沒說話就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呵斥,“蕭窈,你又胡說八道什么!”
愉妃條件反射的護住孫女,面色不虞的罵了回去,“你一進門吵吵什么——呀,你怎么了?”
她關(guān)切的看著小燕子這一幅失魂落魄滿臉是淚的樣子,她手里攥著信紙雙目無神,“額娘,西南,西南……”
“西南怎么了?永琪怎么了?”她顫顫巍巍的奪過小燕子手里的信,手不停的抖著,看完后第一反應(yīng)是長舒口氣幸好永琪沒事,然后才看見爾康的名字……
失蹤……戰(zhàn)場失蹤,兇多吉少。
“你還愣著干嘛?快去看看紫薇啊!這么大的事,紙里包不住火她早晚會知道,八九個月的身子可千萬別出點什么事!”愉妃比小燕子要冷靜些,“裊裊,你去太醫(yī)院把當值的太醫(yī)都叫去。山眉你回房把我那個匣子拿來,有幾味藥能提氣!”
兩人連聲應(yīng)著,一個跑了出去一個跑進了房,愉妃著急的把匣子塞到她手里,“快去呀孩子,這可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
小燕子似乎才回了魂,抱起匣子就往外跑,愉妃向后退了一步雙手合十念著阿彌陀佛,孩子可千萬別有什么事,已經(jīng)八九個月了?。?/p>
“瑪嬤”窈窈拽了拽她的衣擺,“紫薇姑姑出事了嗎?我也要去幫她”
愉妃慈愛的低頭捏了捏她的臉,領(lǐng)著她進了小祠堂跪在蒲團上,“我們窈窈替姑姑和她肚子里的小妹妹祈福就好了,佛祖會保佑她們的?!?/p>
原本這些日子紫薇一直住在漱芳齋,但眼看著月份大了,哪怕是公主也沒有在娘家生孩子的道理,于是幾日前便回了公主府,府內(nèi)穩(wěn)婆和大夫都已經(jīng)候在偏院了,可小燕子還是忍不住擔憂,如果紫薇知道了怎么辦,如果紫薇還不知道她又該怎么辦?瞞是肯定要瞞的,可是該怎么瞞呢?唉沒事沒事,紫薇在公主府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必然不知道……小燕子一路胡思亂想的到了門口,做了個深呼吸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了進去。
夏天紫薇總愛在畫廊坐著乘涼,這次卻沒見人影。整個院子安靜的令人害怕,小燕子捧著砰砰跳的心才踏進后院,就聽見彩霞在溫聲安慰著她,“格格別信她們。那些婆子們就愛傳閑話,西南戰(zhàn)場的事情她們上哪知道去?那就是故意騙格格呢!這些嬤嬤可都是皇后的人!”
“您想想,若真有點什么事,咱們還珠格格肯定知道,怎么會不告訴格格呢?”
小燕子邁出的腿因為這一句話又收了回去,可紫薇已經(jīng)看見了她,失神的站了起來,“小燕子……”
“紫薇!”她強撐了抹笑意連忙走了進去,還沒拉住她的手又見她沉沉的跌坐在榻子上,嚇得小燕子沖到她跟前,“紫薇,紫薇,你沒事吧?”
紫薇臉色蒼白的如紙一般,用力的握著她的手,“小燕子,是不是爾康出事了?是不是爾康”
“沒有沒有,哪有的事。”她心虛的掩飾著,紫薇已經(jīng)哭出了聲,“那你為什么來我的公主府?這個時辰你都會陪著愉妃娘娘誦經(jīng),我又沒叫你你怎么會來公主府?我就知道他出事了,我那晚上做的夢的是真的……他說他沒辦法,他說他不能再錯下去了……小燕子,他當了逃兵,他不要我和孩子了,他死了……”
“怎么會怎么會,他沒有死啊,他只是失蹤了,他”小燕子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她怎么就把實話說出來了。果然紫薇聽見這句抬頭絕望的看著她,“所以是真的是不是?爾康就是出事了是不是?”
“沒,他只是”小燕子努力的想找話找補,卻見紫薇突然瞪大了雙眼,就那么直愣愣的倒了下去,她和彩霞連忙攙住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見滴答滴答的一聲聲,地下已經(jīng)是一灘水。
“快叫穩(wěn)婆!”
小燕子尖叫,彩霞跌跌撞撞的跑去西院就把人拖了過來,太醫(yī)聽聞早產(chǎn)急的直拍大腿——這樣的身子骨,能生養(yǎng)已經(jīng)是難了,怎么還早產(chǎn)呢……然而說什么也沒用,紫薇已經(jīng)疼醒了過來,衣衫被汗水和淚水打得濕透,揪著布條跟著穩(wěn)婆的節(jié)奏一起一伏,嘴唇已經(jīng)被咬破了血,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般,用力的睜了睜眼又閉上,“我不行了……”
“福晉,您快想想辦法吧,羊水破了,孩子再出不來就會憋死??!”
小燕子點著頭,看著屋內(nèi)一盆盆的冒著熱氣的血水和榻子上不省人事的紫薇。饒是自己也走過這么一場鬼門關(guān),時隔幾年還是有些恐懼,當時的痛苦好像有重演了一遍一樣,她不停的告訴自己‘紫薇只有自己了,紫薇只有自己了’強迫自己穩(wěn)下心神,淚流滿面的跪在地上緊緊握著紫薇的手,“紫薇,你振作起來,這是你和爾康的孩子,這是你和爾康的孩子!”
她似乎因為這句話有了幾分意識,眼皮抖了抖還是沒睜開,小燕子心一橫下了劑猛藥,“你不是擔心爾康死了嗎?那你要想清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孩子了,你忍心讓他連個后代都沒有嘛!”又喊彩霞,“彩霞,你去學士府把福大人福晉請來!告訴他們,他們家孫子要生了!”
紫薇終于睜開了眼,小燕子痛哭出聲,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混在了那攤水中,“紫薇”她淚眼婆娑的看著眼神漸漸聚焦的紫薇,“這是額娘給我的參丸,你吃了養(yǎng)養(yǎng)力氣,咱們再來!”
紫薇配合的張開嘴咽了下去,扭頭艱難的沖著她笑,“小燕子,謝謝你……”眼淚已經(jīng)順著臉頰流下,沒有絲毫血色的嘴唇又抖了抖,“如果有任何不測,一定要?!:⒆??!?/p>
“不不不,你胡說什么!”小燕子拼命的搖著頭,“他在你的肚子里,你不活著他怎么可能好。紫薇,再加把勁兒,再加把勁兒……”
也許是參丸有了效果,也許是紫薇心里有了寄托,半個時辰后,清脆的哭聲終于響起。
小燕子虛脫的坐在了地上,看著穩(wěn)婆把孩子放到早已準備好的襁褓里,高興的回頭道喜,“恭喜格格,是個小少爺!”
“紫薇你聽見了嗎?真是個兒子,咱們猜對了!”她激動的撲在紫薇面前,她已經(jīng)沒了任何的力氣,勾著唇虛弱的笑著,“是,真好。”
“快來抱抱孩子”小燕子雙手從穩(wěn)婆手里接過孩子,“你瞧瞧,生的多好啊,一般的小孩子可沒有這么好看呢”她抱著孩子向前湊過去,紫薇想抬手抱一抱他,卻再沒了力氣,手只抬到一半就垂了下去……
“紫薇!”
她了無生氣的躺在榻子上,任是小燕子怎么喊都不肯醒,穩(wěn)婆已經(jīng)嚇破了音,“福晉,福晉您別搖了……血,血崩了!”
小燕子不敢相信的低下了頭,血水沿著床榻一滴一滴的垂落在地上,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太醫(yī)!太醫(yī)呢!”
她跌撞的推開門把人薅了進去,濃郁的血腥味被熱氣蒸的更加刺鼻,太醫(yī)顫顫巍巍的跪下把脈,連帕子都顧不上蓋,又看了眼那已然被鮮血染紅的被褥,搖了搖頭跪下道“福晉,只怕是回天乏力啊”
“什么回天乏力,你沒治你怎么就回天乏力!”小燕子哭鬧著不肯依,把他往紫薇身上推,“你治啊,你開方子啊!”
太醫(yī)無奈,這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更何況以紫薇格格的身子本就不適合,又碰上這樣的刺激早產(chǎn),能平安生下來孩子都是佛祖保佑,產(chǎn)后氣血兩虛又遇血崩,這哪怕是華佗再世都難??伤粗⊙嘧悠砬笸难凵瘢膊蝗痰狞c了點頭,“老臣盡力便是?!?/p>
他取了針來,又熬了藥。小孩子已經(jīng)不哭了,整個屋子里靜的仿佛都能聽見時間在滴答的走。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樂聲。
秋雨下連綿
霜降那清水河
好一對多情的人
雙雙就跳了河呀
癡情的女子這多情的漢~
鐵獅子胡同外是東四十條,那總有一對父女唱曲兒賣藝,父親京西大鼓敲得清亮,女兒長得好看嗓子也好,紫薇聽見了總要出去給了賞,連帶著小燕子要是見到了也會打個招呼??扇缃袼犚娭挥X得不吉利,什么多情人跳河,什么秋雨連綿!
“來人啊,把那唱曲兒的給我趕走,能走多遠走多遠!”
大概是被她嚇到,太醫(yī)顫抖的合上了藥箱。針不頂用藥也喂不進去,折騰了一個時辰也不見人醒,小燕子拿來的藥匣子他看了個遍,藥是好藥,可不能起死回生……“福晉,臣”他說不出剩余的話,在宮里這么多年沒少聽說這位紫薇格格的事,人人都說紫薇格格性子最好,這段日子住在府里更是沒少得她的照顧,如今這樣的結(jié)果他亦是不愿意接受只能垂淚。
“大人,您救救她好不好,我求您再救救她好不好?丈夫生死未卜,孩子才生,她得活著得活著??!”小燕子撲通跪在太醫(yī)面前哀求著,把太醫(yī)嚇得連連后退,也哭出了聲,“福晉啊您快起來,我何嘗不想救,我何嘗”
“爾康……”紫薇好像醒了,小燕子站都沒站起來爬了過去撲在她跟前,紫薇睜著眼卻雙目失神,嘴唇顫抖著發(fā)出微弱的聲音,小燕子伏在她耳朵上才聽清。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絕字說完的那一剎那,她閉上了眼。
“紫薇!”
小燕子拼命搖著她嚎啕大哭,才出生的小孩子也跟著嚎,福倫才下了馬車,聽見這聲聲呼喚,懊悔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都是他造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