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醒了,毫無預料的在她將要沉睡三年的時候終于醒了,只不過因為小燕子哭得實在是太過于驚天動地,導致福倫和福晉一時間都忘了先喊太醫(yī)只操心著她的情緒,幸而后來太醫(yī)來看過,說是人醒了那便好了,只需要修養(yǎng)著就行,皆大歡喜。那太醫(yī)知道兩位格格感情好,看著小燕子眼眶紅腫還以為她是擔心,忙安慰道“福晉不必憂心,臣剛剛瞧著,大概是這幾年修養(yǎng)的極好,格格的身子骨到比從前還好些呢!”
小燕子頓時咧了個大大的笑容,奈何眼睛哭得太腫整個人的表情滑稽極了,福倫高興的拿了大筆銀子卻被推辭,三個人拉拉扯扯的出了門,屋子里一下子就剩下了她們三個人。
幼幼平時叫額娘叫的歡喜,額娘醒了他倒是不說話了,一直往小燕子身后躲,她扭著孩子往紫薇跟前送,“快來看額娘呀,你不是總問——額娘為什么不理我嗎?”
在學士府住著的這些日子幼幼總是會問她,“額娘,額娘為什么不和我說話呀?”
那時候她總要回,“額娘累了,你再喊喊她,額娘說不定就醒了呢?!?/p>
話雖是這樣說,但其實小燕子也不曾再抱她會醒的希望,如今別說幼幼,她情緒緩和下來看著躺在榻子上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紫薇,竟然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和我夢里的孩子,長得一模一樣?!?/p>
紫薇先開了口,眼里閃著淚光笑著看向小燕子,“小燕子,謝謝你?!?/p>
紫薇格格終于醒了的消息傳進宮里的時候乾隆正在養(yǎng)心殿里,太醫(yī)一臉喜色的小跑著要去報喜,卻見內侍宮女們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站在門口,小路子見了他忙攔住,“胡太醫(yī)可千萬別進去,這”
啪的一聲又是一個青瓷茶碗落地,明明知道離得遠遠的怎么也打不著的眾人還是哆嗦了下,小路子皺著一張臉指著里面小聲道“皇上正發(fā)脾氣呢,這時候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往里進!”
“皇上因為什么發(fā)這么大脾氣?”
“還不是因”
“你瞧瞧你干的好事!朕說過多少遍,不要心急不要心急,你有聽進去過一句嗎!”
不等小路子回答乾隆聲如洪鐘的怒罵便傳了出來,永琪平靜的跪在地上,由著又是一個盛著滾燙的茶水的茶碗應聲碎成了幾瓣,冒著熱氣的茶水漸到手背上,瞬間起了一道紅痕。
“為了查賬,逼死了一個國家的老臣,逼死了一個桃李滿天下的賢臣……永琪啊永琪,你真是讓朕刮目相看,你那么重情重義的一個孩子,和爾康蕭劍稱兄道弟的,怎么就沒想想,那陳邦禮,也是朕的少時玩伴,也是朕的故交好友,同朕的關系就像你同爾泰一樣呢!”
永琪的背彎得更狠了些,聲音里也滿滿的都是愧疚,“這事的確是兒臣急躁了。兒臣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但是他也不該用這樣的方式,去逃避還錢。作為老臣賢臣,作為天下讀書人的典范,難道就應該做這樣的榜樣嗎?”
“那你讓他怎么辦!”
乾隆忍不住又拔高了聲音,“他給朕的那封信里是字字泣血,可又不敢提到底為什么欠了這么多銀子。他不說朕也知道,朕六次南巡,四次住在他們陳家,旁人覺得這是莫大的殊榮,可朕也清楚,那亭臺樓閣山珍海味不是不花錢的,可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他不貪也不搶,那不就只能借嗎?
可是借,又去哪還呢?
你這不是逼他是干什么!”
永琪當真沒想到這樣的原因,內心的愧疚更重,雖然一切都怪乾隆排場太大,他也不知情,但說到底,陳邦禮的確是被他們愛新覺羅家逼死的……
就像小燕子的爹娘一樣,說到底還是被皇權逼死的。
“永琪啊,你還是太年輕。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就莽撞的往上沖。朕只問你一句,先帝又是改革又是節(jié)儉的,把整個官場搞的人人自危,國庫的銀子有朕現(xiàn)在的多嗎?
可朕呢,朕這叫與民同樂藏富于民!”
永琪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歪理,心道若不是先帝爺?shù)鬃哟虻煤媚茏屇悻F(xiàn)在這么揮霍?不滿的小聲說了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今年沒事,明年沒事,誰知道十年二十年后有事沒事……”
乾隆沒聽見他到底在說什么,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話,哼了一聲轉過身去坐在龍椅上不容置喙,“正好借著這次機會,你停了查賬這件事吧?!?/p>
“為什么?若是因為他們這樣一鬧就停了,那之前的努力豈不是全白費了?”
“查賬查賬查賬!”乾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整個官場滿顯你了,好像就你一個人鐵面無私為國為民考慮似的!你不要這幅不服氣的樣子,也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不就是想著,朕這個人好排場愛面子,底下人糊弄著欠了這么多銀子貪了這么多錢都不在乎,你可不一樣,你堂堂五阿哥榮親王眼里容不得沙子!
你是舍得一身剮,寧可把自己折在里面,和全天下的官員為敵,也要打下一個海晏河清的盛世!可是朕問你,國庫的銀子多了嗎?今年的賦稅多了嗎?百姓比去年過的好了嗎?
沒有吧永琪?
被查出來的官員頭被你砍了人還沒頂上,不少的人已經(jīng)寒了心開始混日子,反正做多錯多,想給百姓創(chuàng)收讓人民過得好點必然要走些活絡的路子,可稍有不慎就要殺頭,那倒不如不干了就這么平平安安的繼續(xù)過窮日子算了!
窮則思變,變則通,通則達??墒亲屇氵@么一折騰,變則是家毀人亡!”
“兒臣絕沒有這樣的意思!”
永琪昂起頭反駁,“兒臣是殺了些官員,可他們不是簡單的想要為民增富,或者說,的確出發(fā)點是好的,可后來呢,官商勾結哄抬物價中飽私囊,百姓難道比之前過得好了?他們早在墮落的途中蒙蔽了雙眼把百姓忘的干干凈凈了!
我承認,有一些案子我是過激了,我的確莽撞了,我也會改。但是皇阿瑪,兒臣從沒覺得,查賬和治貪,這兩件事干錯了。
我錯的是方法,是手段,但是方向和目的,從來都沒有錯!”
“那你的意思是朕錯了?”
“兒臣沒有!”永琪哪怕是跪著身子也挺得直直的,哪有半分認錯的樣子,乾隆被他氣得想笑,“好好好!瞧瞧朕養(yǎng)出的好兒子,敢公然和朕對著干了,長本事了!
也是,大庭廣眾之下,能說出若傷了公主便讓所有人陪葬這樣的話,朕都不敢呢!朕還得巴巴得把公主送去和親呢!
但是朕告訴你,這天下還不是你的呢!
璂琪,玉屬也。朕也從來不只有你這么一個選擇!”
這些年那些話乾隆到底還是聽進去了,也是,這幾年來小燕子因為當初天花的事對乾隆多少有幾分不滿來往不多,再加上后宮爭風吃醋皇后和令妃你方唱罷我登場恨不得將皇帝日日綁在身邊,后來又是什么道士什么讖言的,永琪見到乾隆的時候相比于往常少了很多,十年了所有人都在變,皇阿瑪也不再是從前那個總是能無限包容幫他們收拾爛攤子的阿爹了……
永琪抬眸看著坐在龍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外邊應該是陰了天,光影將他的表情模糊的看不真切,金燦燦的黃泛著冷意的光,永琪突然覺得,其實也許皇阿瑪沒變。
皇阿瑪皇阿瑪,終究是先皇,再阿瑪。作為父親他當然會無限的包容那些調皮的頑劣的孩子們;可是作為帝王,他不允許有人挑戰(zhàn)他的地位與權威,哪怕是他的兒子。
因為此時此刻,他不是兒子,而是臣子。
“你那王府不是被燒了嗎?從明天起,你也不用考慮別的了,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你那榮王府修好吧。吏部的事情,小十二今年也十九歲了,又剛娶了福晉,也該上朝學點本事了,就讓他去歷練歷練吧?!?/p>
帝王的一句話,便是一朝天一朝地。他成了閑散王爺,而永璂成了炙手可熱的新星。
永琪垂下眼眸,斂眉長身一拜,“兒臣遵旨。”
門被拉開的剎那冷風便迎面吹了上來,樹葉隨著風嘶吼著左右搖晃,半下午的天陰的像晚上一般,黃沙漫卷著讓人看不清前面那些高高低低的宮殿,就像他的前路一般模糊不清。
“五阿哥”胡太醫(yī)守在門口還沒走,見他出來了張口欲報喜,卻見永琪恍若未聞的拔步前去,小路子看了眼大殿內碎了一地的渣子沖他搖了搖頭,只怕剛剛五阿哥的日子不好過,現(xiàn)在正傷心呢。
永琪不是傷心,他是覺得無奈、迷茫和憤懣。
無奈于胳膊還是扭不過大腿他走了一半的路必須要放棄,迷茫于是不是真的要就這么認輸,憤懣于這賬就這么輕輕松松的又成了一筆糊涂賬?到最后他落得一身罵名賠了夫人又折兵,還半點事都沒做成?
耳邊的樹葉沙沙作響,就像是在嘲笑他的無能和那些可笑的理想一般,天空不知何時落起了雨點,不似春雨的纏綿輕柔,竟然像夏天的暴雨一般豆大的水珠往下砸,永琪抬頭看著那被風刮的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原來已經(jīng)到夏天了啊……
從乾隆三十三年初春他管了戶部到現(xiàn)在,兩年的時間里他累死累活,遭過刺殺也挨過謾罵,到頭來竟就要這樣草率的結束去承認失?。咳缓蟊持扑蕾t臣的罵名黯淡的退出,看那些佞臣小人把另一個人捧上了皇位,帶著自己的妻子女兒在宗人府的大牢里過一輩子?
甘心嗎?沒人會甘心的。可有辦法嗎?他如今閑人一個,又有什么法子?
人說觸景生情,文章憎命達,如今他站在這空曠的御花園里便覺得胸中有萬千凄苦無法抒發(fā),反而文如泉涌,倒像是范仲淹《岳陽樓記》里寫的一般“遷客騷人,多聚于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之感,于是脫口而出
數(shù)英雄, 論成敗
古今誰能說明白, 千秋功罪任評說
海雨天風獨往來, 一心要江山圖治垂青史
也難說身后罵名滾滾來, 有道是人間萬苦人最苦
終不悔九死落塵埃, 輕生死
重興衰, 百年一夢多感慨
九州方圓在民心, 斬斷情絲不縈懷
誰不想國家昌盛民安樂, 也難料恨水東逝歸大海
也難料恨水東逝歸大?!?/p>
念完長舒一口悶氣,他拂了拂袖甩下一圈的水,倒是頗有幾分古人俠客之風,邁開步子要繼續(xù)走的時候天上變了顏色,疑惑的轉身一看,一個小太監(jiān)低著頭打釬,“五阿哥吉祥”
“雨大,五阿哥撐把傘走吧,別再染了風寒。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身體才是最重要。”
他把傘遞過來自己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雨中,永琪木訥的接過來看著他,“你是奉誰的命令?老佛爺還是”
“沒有誰的,奴才是山西陽泉人,您上次殺的那個姓梁的貪官,就是我們那的知府?!?/p>
好像是有這么個人,但具體的永琪也記不清,只見他提起那個姓梁的時候滿臉憤恨,“他掠奪民脂民膏,還強搶民女。奴才家里以前還算不錯,還上過幾天的私塾。都是被這個姓梁的王八蛋折騰散了,沒辦法才入宮凈了身,我恨他一輩子!”他撲通跪下,“多謝五阿哥替奴才等幾萬陽泉百姓報仇除害。”
永琪握著傘的手驟然握緊,他絲毫沒想到竟然還真有會記得他的好,一時間激動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頰卻是一片溫熱,他難為情的別過臉去,低聲說著還有幾分不好意思,“旁人是得萬民傘,我有這把油紙傘,也算是這兩年沒白干了!”
他笑著收下,把人扶起來同樣對作一揖,轉身離開,沒走兩步卻又被他喊住,“五阿哥!”
“嗯?”
“您那首詞剛剛填的不錯,但奴才還想給您添一句。
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江山有誰來主宰!”
說罷他轉身離去,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幕里,就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徒留永琪一個人對著傘下連成線的雨珠喃喃自語——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江山有誰來主宰。
到底是母子連心,不過半天的時候,紫薇和幼幼便已經(jīng)親昵無間,小孩子在親娘懷里肆意的歡喜,紫薇目色溫柔的看著兒子,像是怎么也看不夠一樣,晚上睡覺的時候幼幼都睡熟了她還是側著身子看著他,小燕子瞧著她這幅模樣笑瞇瞇的偎在她身旁,“有了孩子好吧?你偏要那么狠心,一睡就是這么久?!闭f完自己又感慨的把雙手枕在頭下,“不過我也挺羨慕的,睡一覺就是三年,也挺痛快的。”
她盯著房頂上的木梁不知道在想什么,紫薇聽了這話突然翻了個身撐起身子看她,小燕子見她起身緊張的不行,“你起來做什么,快躺下?!?/p>
“那你告訴我,你這三年來到底是怎么過的?”
小燕子眼神有些躲閃,“害,能怎么過的呢,就一天一天的,睜眼閉眼吃飯睡覺的過唄?!?/p>
“那你為什么一見到我就哭?”
“見你醒了激動呀”
“撒謊,你明明說——紫薇,你知道我這三年怎么過的嗎?”
那雙一如從前般溫和而又堅定的眼神就這么望著她,小燕子突然覺得鼻頭一酸眼眶又泛了紅,不敢看她就扭過身子去,對著墻悶聲道“挺好的”
紫薇也躺了下去,側過身輕輕的摟住她,就像從前兩個姑娘躺在漱芳齋的床上秉燭夜談一般,誰也不看誰,就這么的都閉著眼,說著那些難言的少女心事,小燕子看著大大咧咧實際上在這種事情上害羞的很,一開始嘴閉的嚴嚴實實的,可是紫薇溫言軟語幾句話她便憋不住和盤托出,把對永琪那么點心思說得干干凈凈的,就像現(xiàn)在這樣,絮絮叨叨的從愉妃過世開始講,說永琪封了王,說小七才二十歲就沒了,說小九去年出嫁了,又說皇后如今被禁了足,本來想說蕭劍,但想起來紫薇自從醒來后就再也沒有提過一句爾康也只好略過,最后連小桌子小凳子明月彩霞都說了一個遍,甚至連紫蘇都被她隆重介紹了一番,就是沒提她和永琪。
“那你呢?小燕子,你和永琪怎么樣?”
紫薇總是能抓住重點,手擱在她腰上敏感的感覺到小燕子身子一顫,聲音已經(jīng)帶了哽咽“我和永琪啊,我也不知道?!?/p>
小燕子將她知道的那些都說了一個遍,連今天的大火也提到了,最后苦笑的對著墻嘆氣,“紫薇,你對吏部和戶部的事情怎么看?”
察覺到紫薇的沉默后又嘆了口氣,“你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會換位思考,也不能認同他的做法是不是?”
紫薇似乎是在斟酌,“畢竟年輕,年輕人做事莽撞些倒也正常。”
“可他不該拿人命去莽撞!”
小燕子忍不住拔高了聲音,她為什么會這么的生氣?她也是民間闖蕩過來的,也知道宮里那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她不是一個沒見過血對什么都能原諒的心善菩薩,當初永琪被皇后追殺的時候她恨不得直接拿刀捅過去!她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也許蕭家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一場冤假錯案,根本就不是誰被蒙蔽了眼睛,而是這些人從來都是這樣,他們愛新覺羅家的人從來都是這樣,做事要斬草除根,殺人要永絕后患,明明是一個人的錯,偏偏要牽連好多好多的人,根本不在乎那些錯,至不至于要到砍頭的地步……
她曾經(jīng)天真的覺得,當時的案子她爹有錯,但如果皇阿瑪知道的話說不定不會判,即使處了斬也不會動其他的蕭家人,可如今她卻覺得,莫說皇阿瑪,如果去問現(xiàn)在的永琪,他說不定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因為勾連天地會就是大錯,現(xiàn)在的確只是為了賑災,那誰能保證將來不會有別的瓜葛?殺了蕭家的當家人?你怎么知道他弟弟他哥哥沒有聯(lián)系?你怎么知道他的孩子將來長大后不會復仇,所以為了永絕后患,便要把所有人都殺干凈……你要是問為什么,那就是萬一會呢?將來會嗎?
罪不在此,罪在將來。
即使今天這場大火和謾罵讓她發(fā)現(xiàn),其實永琪真的面臨的壓力很大,對面的那些人真的很難纏,可她還是在害怕。她怕永琪的心腸越來越硬,她怕永琪到最后會變成一個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到最后會不會有一天,當她也變成那個永琪前進路上的阻礙者,她也會被毫不留情的殺掉?
“天吶,你怎么會這么想呢?那是永琪啊,他放棄誰都不會放棄你啊?!?/p>
“他不會放棄我嗎?當年在南陽,他不是已經(jīng)放棄過一次嗎?那時候的五阿哥能放棄,如今的榮親王有什么不敢的?
只不過當年我被放棄至少覺得自己是為國為民犧牲?!?/p>
她反問的時候肩膀止不住的抖動,這幅拼命壓抑著哭泣的樣子像極了當年,她跪在永和宮外一夜也沒求了愉妃回心轉意,失魂落魄的回到漱芳齋,膝蓋跪的站都站不穩(wěn)的倒在門口,說得唯一一句話就是“他要娶別人了?!?/p>
然后就不吃不喝的強撐著身子躺到了榻子上,誰都不理不吃也不喝,紫薇去勸她的時候就看見她臉朝著墻,肩膀不停的抖動著低聲啜泣。
“小燕子,你還是沒放下那件事是不是?”
“我曾經(jīng)以為,我放下了。”
那天的雨又是一連下了好幾日,才放晴的那天一早,乾隆便宣了早朝,永琪去的時候正好碰見傅恒,笑瞇瞇的和他打著招呼,“想什么呢,連我都沒看見?”
永琪實話實說,“在想怎么哄媳婦兒”
傅恒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時候了你們兩口子還吵架!她不樂意回來就讓她別回來了!如今你被貶斥,十二阿哥如日中天,她還要鬧脾氣?!?/p>
“她這時候鬧脾氣正合適呢,一來我有時間哄她,二來也能給我找點事干,不然我忙慣了,一閑下來倒還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什么叫閑下來?這么點打擊就把你打趴下了?人勾踐還臥薪嘗膽呢,古往今來哪個人物不是要經(jīng)歷些磨難的?皇上這次這么做呢,一方面的確是生你的氣,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你。你把人得罪的那么狠,再在吏部的話只怕會出事,到時候皇上再中意你,也不能推一個群臣反對的繼承人不是?讓十二阿哥去也好,繡花枕頭在學堂有點本事有什么用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庇忠娪犁鬟€是強顏歡笑,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而且,你也得懂你皇阿瑪?shù)目嘈?。如今清軍正式出?zhàn)準噶爾,勢必少不了科爾沁的幫助,那科爾沁又是和安公主掌握大權,當然得賣皇后點面子?!?/p>
“和準噶爾打起來了?”永琪近來被這些事情攪得焦頭爛額倒沒關注這些事,傅恒點了點頭,“上旬走的,由和敬公主額附珠爾帶兵,想的是趕在冬天前打完,你也知道,準噶爾那邊的冬天可不好熬,真要是拖到冬天了,可沒咱們什么好日子過。”
永琪一想起準噶爾那漫漫戈壁灘也深表贊同,又隨口聊了幾句便到了太和殿,永璂今日來得很早,一群人諂媚的圍著他十二貝子長十二貝子短的奉承,沒見過這陣仗的永璂只能尷尬的笑著,一看見他慌忙逃出人群,“五哥!”
永琪笑著看向他一身石青色官服上的紅色玉扣腰帶,“還沒恭喜十二弟,新婚燕爾琴瑟和鳴”
永璂似乎沒多高興的聳了聳肩,“我覺得成婚的感覺也沒那么好,當初看五哥大婚的時候那合不攏嘴的樣子還以為多好呢,現(xiàn)在感覺無趣極了?!?/p>
皇后為了永璂的婚事可算是操碎了心,恨不得把滿蒙的姑娘都數(shù)一個遍,老佛爺看上的她不要,皇上看上的她也不要,姑娘太好看了不行,整天詩詞歌賦的也不行,最后挑來挑去定了自家的姑娘,訥禮的嫡女,算起來是永璂的表妹, 只是據(jù)小燕子所說——沒聽她說過話。
“你別總看你五哥娶五嫂時候的表情啊,你看看你五哥差點娶欣榮格格時候的表情,那臉拉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永瑢是個來去自由的人,這次因著到處都下雨難得在京城待著,哥倆好的摟著永璂,“往好處想,你五哥是兩情相悅,可這輩子就在那么一棵樹上吊死了。你看看你六哥,那是有一整片花叢等著哥去采呢!”
“你少在這教壞小十二,小心皇后娘娘罵你!”
四阿哥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幾人身后,一板一眼的端著大哥的架子,六阿哥這才想起來還有皇后這檔子事,訕訕的摸了摸鼻子松開了永璂的肩膀,往永琪那邊措了措,四個人涇渭分明的成了兩隊,永璂抬頭看著站在一處的四五六三個哥哥,又一次的低下了頭。
從小便是如此,幾個哥哥年齡相仿關系也更熟些,他年齡小又因為占著嫡子的名頭,所有人都尊敬著卻也不親近,剛剛六哥摟住他的時候受寵若驚,卻沒想到這樣的溫暖也只是一瞬,現(xiàn)在想起來好像也就小燕子姐姐和紫薇姐姐會帶著他玩,可后來又因為額娘的原因也疏遠了許多。
“上朝了”永琪小聲提醒了他一句,把他的思緒扯了回來,內侍細長的‘上朝’的聲音響徹在殿內,眾人齊齊跪下山呼萬歲,按部就班的開始了啟奏。相比于第一次上朝躍躍欲試精神頭極高的永璂,永琪早就開了小差,滿腦子都是小燕子現(xiàn)在在干什么,直到聽見‘南陽’兩個字的時候一激靈回過神來。
站在最前邊的是工部尚書,說今年南陽暴雨,據(jù)報,再下下去,只怕大堤不好保住,所以想著得盡快派人去南陽疏散民眾,加固大堤!
南陽暴雨……永琪的思緒不可避免的飄到乾隆二十六年的那場大雨中去,總感覺好像不過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情一般,竟然一晃就過去了十年。
“那依你看,派誰去合適?”
乾隆發(fā)了話,工部尚書卻有些為難,“這臣也說不準?!?/p>
暴雨救災向來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天災這種事誰能說得準,累死累活到最后也不一定能救得了多少人,一個不注意還可能直接背鍋,再倒霉點的說不定連命都搭上了,遠的不說,就當年南陽那場大雨不是就斬了南陽知府?從前有人愿意干那是因為其實里面有不少油水可撈,如今才折騰這么大一出那是半點能撈的都沒有,誰還樂意去?
于是眾人紛紛都低下了頭,除了因為‘南陽’兩個字胡思亂想的永琪和不明所以的永璂,乾隆看著這兩個兒子沉默了一會,還是把目光投向了其他人,然而問了一圈都是婉拒,理由花里胡哨的中心思想就一個——不去!
“朝廷養(yǎng)你們是吃干飯的嗎?!一個個的平時話都不少,到關鍵時刻都不去了,我大清官員都是這等貪生怕死之徒嗎?”
“回皇上,臣不敢去是因為害怕萬一這監(jiān)工過程中經(jīng)手的錢多,再惹出點什么事來說不清,腦袋搬家了可就不好了?!?/p>
話音才落眾人便紛紛看向永琪,他面不改色的向前一步,一拂袖子行禮道“兒臣愿往?!?/p>
“永琪,你”
“皇阿瑪,既然剛剛劉大人都那么說了,兒臣就讓劉大人看看,清清白白的能不能做成事!”
他目光銳利,僅僅是平靜的注視著便讓那劉大人心悸,傅恒沉思了下也覺得此事可行,事情難是難,可是難事辦出彩了才最好,于是也向前一步道“臣附議”
又有不少人也跟著附議,乾隆見此只好同意,大手一揮下了圣旨,封永琪為欽差大臣,督查南陽大堤,即刻啟程。
當真是即刻,永琪回了永和宮便囑咐小桂子和小順子收拾東西,窈窈正在書房讀書,見他回來高興的沖了出來,“我們是不是去接額娘?”
這是昨天他們商量好的,永琪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解釋事情有變,還是點了點頭,“對我們去接額娘”
雖然他不在,但也是要把小燕子接回來不是?
窈窈高興的眼睛都亮了,拿著扇子揮了揮,“額娘最寶貝這扇子,這次忘拿走了。我?guī)е?,要是額娘不回來,我就把扇子給她撕了,她肯定不舍得!”
天天都想的什么法子!永琪哭笑不得,低頭看著她手里的扇子,那還是去年七夕他隨手畫的,原本只是為了討她一時開心罷了,卻沒想到她從夏到冬又入了春不離手,那天是架吵的狠走的急才忘了。
“快走吧”他領著窈窈出了宮,早上還晴的天不知道怎么又下起了雨,偏偏窈窈專愛往水坑里踩,最后是永琪說她要是把裙子弄濕了一會額娘見了生氣不回來了才治住她,老老實實的跟著永琪進了學士府的門。
和往常很不一樣,雖是雨天學士府卻像是陽光明媚,歡聲笑語連成一串順著風飄了出來,永琪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福倫,“紫薇醒了?”
“醒了,那天便醒了!只是因為這幾日雨太大,沒進宮去說。五阿哥不進去瞧瞧?”
永琪笑著擺擺手,“她不喊我進,我可不敢進。到時候妹妹沒見著,肯定得被她打出來?!?/p>
福倫不信這個邪,才問了一句果然見小燕子氣呼呼的不許他進來,紫薇無奈的勸著她,“你何必呢?我這些天和你說的還不夠多?”
“一句話都不說,喊我回去我就回去?我才不呢”
“他肯定說呀,可總不能站在院子里就這么說吧?你們夫妻倆的悄悄話回永和宮里關上門說不好嗎?非要讓我們一家都聽見?。咳思姨锰脴s親王不要面子的?”
“他當初陪著我跳腰鼓的時候怎么沒見他要面子呢?”
“姑奶奶,你是三十歲不是二十歲!”
紫薇無語,心想這么多年過去了那肯定不一樣啊,當初年輕沒想那么多如今做了這么多年的王爺肯定得有點架子,但又自知說不過她,“那你就讓他站著吧,看是他先認輸,還是你先心疼?!?/p>
紫薇抱著幼幼教他背詩不再理他,小燕子翻了個身蒙住了頭也不肯往窗外看一眼,永琪還真就這么站著,一手撐著傘一手牽著女兒,沉默的注視著窗欞上倒映著的那個人影——她翻來覆去坐起又躺下,卻偏偏就是不肯回頭看他一眼。
也不知道幼幼已經(jīng)背會了幾首詩,窈窈早就跑到小廚房去吃東西了,永琪還站在原地沒動,小燕子忍不住探出頭來看他,永琪已經(jīng)轉過了身去,立在混沌的雨幕中,直肩、闊背、姿態(tài)清落,像一幅被水暈開的丹青畫,讓人根本移不開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小桂子,跑得氣喘吁吁的,“主子,車都備好了,得趕緊啟程了。人都等著呢!”
南陽的大雨耽擱不得,同去的也不只他一個,他不能因為自己的私事影響了公務,于是應了句好跟著他一同走出去,可要出門時還是沒忍住轉過身看了那人影一眼,卻不知小燕子什么時候站起了身來,靠在窗邊正看著他。
永琪堅定的對上她的目光,四目相對間眸中的溫柔一下子就讓她投了降,也許她也變了,不再喜歡那種熱烈到極致的瘋狂的喜歡,而沉溺于這種平淡的卻細水長流的無言的愛意中。
“保重”
他終于開口說了話,可隔著大雨和緊閉的門窗小燕子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么,還沒來得及問就見他決絕的轉身離開,靴子踏在雨里激起陣陣漣漪,傘邊一旋便是一圈落雨。直到衣袍的邊消失在門口小燕子才反應過來,慌張的推開門就往外跑,福倫才正站在門口揮手,見她過來嘆了口氣,“奉皇上的命令,去南陽賑災救堤”
“南陽?賑災?”
小燕子慌張的回頭去看空蕩的街道上那道馬上的雄姿,他帶著蓑帽手正揚起鞭子,活像一個拯救蒼生的大俠一般。
也許……也許永琪也沒有變吧。
小燕子心里這樣想著,抬手擴在嘴上想大喊一聲,但到最后卻也只是輕輕說了一句——注意安全。
他會聽見的,她相信他會聽見的。
就像她現(xiàn)在突然明白過來永琪對她說的那兩個字是什么。
保重。請多保重。請為我保重。
“你看,我就說永琪沒變吧?”紫薇握著小燕子的手安慰著她,“你總說他和當年不一樣了,可你看看,一樣的南陽大雨,他不是一樣的沖了上去嗎?所以說,他還是那個惦記著天下蒼生的永琪啊。”
“我不是說他不記得百姓了,我是怕他在這條路上陷得太深走不出來。兩年多的時間,輸輸贏贏的到現(xiàn)在跟回到原點有什么兩樣?拼了兩年命的吏部被人摘了桃子,他自己還背那么多的罵名……”小燕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盯著紫薇,“我去南陽找永琪怎么樣?我?guī)е厚?,我們一家三口永遠的離開皇宮,當個閑散王爺有什么不好的?這天下皇后愛要就讓她要去唄?這段時間我算是看清了,當皇帝是天下第一苦差事!
我要去問問他,他不總是說我最重要嗎?當年在南陽的時候我不舍得逼他,是因為我覺得他沒了我也許會過得更好。現(xiàn)在看下來好像也不是,那不如我們回到原點,就當這十年是一場夢,南陽又下了大雨,我看他這次是要我還是要天下!”
紫薇哭笑不得一臉無語的看著她,小燕子見她這幅表情有些生氣還有些氣餒,“他不會跟我走是不是?你還幫他說話,還說永琪心里最在乎我如果再來一次肯定會以我為先,瞧瞧,自己都不信這話吧?
再來一次,他還是舍不得這里的一切,放不下那些責任和仇恨?!?/p>
“我不是這個意思”紫薇搖著頭笑,“人哪,往往以愛的名義想留住對方的腳步,卻不愿意陪對方走下去。如果你愛他愛的沒有那么深,又實在接受不來他的選擇,那就不要強迫他為你留下,但如果你愛他勝過一切,就勇敢地跟上他的腳步,哪怕海角天涯?!?/p>
小燕子猛地抬起頭看著她,總覺得她這話不只像是和自己說的,但又想不明白其他的,正思索的時候便見幼幼扯著窈窈跑了進來,這次沒找紫薇,反而撲倒她懷里告狀,“額娘,姐姐又欺負我!”
“錯啦!這才是你額娘!”小燕子當著紫薇的面被人家的兒子叫額娘多少有些尷尬,“他總是跟著窈窈一起喊,我和永琪糾正了多少次也不見管用,紫薇你”
“咱們姐妹倆還在乎這些?”紫薇會心一笑,“再說了,這三年里都是你照顧他,從那么小一點養(yǎng)到這么大,她叫你額娘是應該的?!庇挚粗沁呍谝惶幫骠[的姐弟倆,窈窈雖是和他玩但處處都讓著弟弟,故意跑的很慢讓他來追,紫薇見了更是欣慰,“她們姐弟倆真好?!?/p>
“可不是嘛,這孩子自從進了學士府和我倒是沒說幾句話,就抱著幼幼不撒手了。你還不知道這孩子為什么叫‘幼幼’吧,就這這丫頭起的,非鬧著要把自己的名字拆開給弟弟,就起了這么個不倫不類的名字?!?/p>
“我覺得挺好聽的?!?/p>
“好聽什么呀!紫薇大才女,不給孩子起個大名?過了三歲生辰就要開蒙了,你總不能讓紀師傅也幼幼 幼幼的喊吧?”
紫薇沉思了下,目光依舊落在偎在一處的姐弟倆身上,窈窈正貼心的用手帕把弟弟嘴邊的點心屑擦掉,“叫‘福佑安’如何?姐姐是臨安公主,弟弟便叫佑安,愿上天保佑這孩子一輩子平平安安?!?/p>
“好聽是好聽,但是這名字和窈窈排著叫,你小心這丫頭霸道勁上來了真不把你們家兒子還回來啦!”小燕子開著玩笑,和她講上次臨安公主大鬧賞菊宴的事情,紫薇聽了便笑,“那便還在你們永和宮養(yǎng)著,當她一輩子的弟弟去,有臨安公主護著,我也放心。”
“?。俊毙⊙嘧硬幻魉?,紫薇招手把姐弟倆叫到跟前,笑瞇瞇的看著窈窈,“弟弟叫‘佑安’好不好?你替紫薇姑姑多照顧著些弟弟好不好?”
“好!”窈窈答應的爽快,小燕子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紫薇這樣子不像是塵埃落定,倒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可她才這樣想又晃了晃腦袋,暗道自己多心,瞧紫薇對幼幼這份疼愛勁,肯定是不會做什么傻事的。
可她低估了紫薇對于爾康的愛。
因為陰天,小燕子醒的比往常晚了些,如尋常一樣翻了個身咕噥的問了句‘什么時辰了’卻沒等來回答,手胡亂的揮了下?lián)淞藗€空,胳膊敲在床榻上嘣的響了一聲,小燕子瞬間清醒過來。
床榻干干凈凈的,早便沒有半分的溫度,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上放著一封信,上邊寫著小燕子親啟。
她揉了揉眼睛,顫抖的拿起信拆開,熟悉的花和小鳥躍然紙上,小燕子翻得飛快,從那沒有一個字的紙上卻看出了紫薇的訣別之意。
小燕子,請原諒我以這樣的方式與你告別,與你永遠的告別。
我要去找爾康了。我知道這樣很不負責任,我對不起皇阿瑪,對不起福大人福晉,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幼幼……可是我沒辦法,幼幼很像爾康,很像很像他,從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我看他一眼便會想起爾康一次,可我不看他的時候,心里卻更加的想他……小燕子,我要被折磨瘋了,我要被折磨死了,我每天睜開眼閉上眼全部都是他,沒有爾康,我真的真的活不下去……
其實從我醒來的那一刻我就想走的,我想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可是我看見你哭的那么傷心又心軟了,便想著等你高興了,等永琪回來了,等你們和好了我再走。可是小燕子,在我醒來的每一個時辰里,在我睜著眼睛的每一分每一秒里,我看見的都是爾康的影子,也許你們覺得大夢一場三生過,也許你們已經(jīng)接受了他的離開,可是我不行,我不行……
我要去找爾康了,拜托你照顧好皇阿瑪,拜托你照顧好阿瑪額娘,拜托你照顧好幼幼,也拜托你照顧好你自己。
她該想到的,她早該想到的?。∧敲磹蹱柨档淖限痹趺纯赡芎玫煤蜎]事人一般,那么愛爾康的紫薇怎么可能一句都不提一句都不問爾康!她終于明白了紫薇那些話的意思,她終于明白了紫薇為什么看幼幼的眼神那般的繾綣不舍,她終于明白了紫薇和她說那么多句‘謝謝你,對不起’到底是為了什么……
可是不能,她不能允許紫薇去做這樣的傻事,絕對不能!
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頭,紙張被攥在手里捏成了團,小燕子把兩個孩子托付給福倫和福晉就往會賓樓跑把門敲的砰砰響,柳青披著衣服打著哈欠出來看,“小燕子?”
“快叫人去找,紫薇失蹤了!趁她沒走遠,說不定人還有救!快去??!”她說的語無倫次滿臉是淚,柳青聽了個云里霧里只顧著點頭,還沒細問就見她要去后院牽馬,“你們先找,我去火器營一趟!”
她記得永琪和她說過,萬不得已的時候,去火器營!
火器營在京西,小燕子跑到的時候整個人已經(jīng)累得扒著門邊扶著腰大喘著氣,把腰牌遞給守門的侍衛(wèi)卻發(fā)現(xiàn)嗓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卻見那侍衛(wèi)看見腰牌的剎立刻挺直了背,一臉嚴肅的就往里跑,沒一會功夫便見察里圖跑了出來,見了她便要行禮,“福晉吉祥,五阿哥不是在南陽?”
“他沒事……我……我要找人,找紫薇……你能不能派……”
一句話要歇上好幾次,察里圖沒聽完就點頭,消失了一會又吩咐侍衛(wèi)領一班人來要把她扶進去,“福晉放心,我已經(jīng)吩咐了下去,京城各門都有我們的人守著,格格出不了京。我現(xiàn)在就領著人出去找,就算是把京城翻個底朝天,也肯定能把人找到!”
小燕子感激的點頭,還沒來得及高興卻又后知后覺的抬頭看著胸有成竹的察里圖,“京城各門都有我們的人?永琪他……”
“福晉,這您就別問了。您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她連忙應下,可坐在馬車上心里卻駭然,京城各門啊,而且看察里圖的意思,永琪手里有兵,明的暗的都有……可是這么重要的人,就隨她差遣?
“你們就這么出來,能行嗎?”她忍不住問,察里圖聽了就笑,“沒事,除了我以外,那些都是各處的暗衛(wèi),沒人會發(fā)現(xiàn)的。至于我啊,誰不知道我是誰的人?”
察里圖很是驕傲,小燕子卻在嘀咕,“暗衛(wèi)啊,那就這么容易就能調動?這不怕……”
“福晉啊”察里圖有些哭笑不得,“哪容易了?我們不聽人只聽令牌的,那令牌一共就一對,平時都是聽五阿哥親自差遣,連傅恒將軍和江先生我們都沒見過,是您手里的令牌有用!”
“???”她低頭看著手里那一枚玉扣,完全沒料到這是令牌,只記得是哪一年夏天,外邊太熱她賴在床上不愿意起,還拖著永琪也不許他動,躺著躺著手不老實的摸來摸去的,正好看見他腰上掛著一枚玉扣,那其實是兩塊玉,玉環(huán)里套著一塊璞玉,她看一眼便覺得有趣,永琪隨手摘了下來,見她舉著玉扣從小孔里看來看去玩的不亦樂乎隨口開著玩笑,“這玉扣可是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啊?!?/p>
“身家性命?”小燕子嗤笑一聲,翻了個身壓在他身上,大腿有意無意的掠過那一處輕輕蹭了兩下便見他突然變了臉色,她太知道永琪如今的命門在哪了,偏偏還要繼續(xù),笑嘻嘻的埋在他頸間對著他的耳垂送氣“那是你的身家性命,你身家性命不是在我這嗎?”
她笑得曖昧,媚眼如絲輕輕一勾便讓人沒了魂,永琪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僅剩的一絲清明夾雜著許多的無奈,“別鬧了……”
她泠泠笑著滾到一邊,手拿著玉扣笑著看他竭力克制的模樣,“沒收了!”
原來永琪當時沒說錯,這當真是他的身家性命啊……
“你們是他用來殺人的嗎?”
小燕子冷不丁的來了這么一句,察里圖意外極了一時間都反應過來,又聽見她道“那些人,都是你們幫他殺的嗎?那些欠錢的、貪錢的都是你”
察里圖聽了想笑,“五阿哥要砍人都是直接拉去菜市口,經(jīng)由刑部和大理寺的,我們不殺這些人”
不殺這些人……那就是殺另一些人了?
“他還殺了誰?他還殺了多少人?”
小燕子神情已經(jīng)有些激動,察里圖見狀更加不解,“福晉,我們是暗衛(wèi),就是來保護五阿哥安全的,殺的當然都是刺客了?!?/p>
“刺客?還有刺客?”
“對啊……成波成波的來,防都防不住。五阿哥得罪這么多人,想要他命的人可不在少數(shù)?!?/p>
“那他受過傷嗎?他傷哪了?”小燕子恨不得趴到他眼前去,咄咄逼人的氣勢嚇得察里圖向后撤了撤,“胳膊、肩膀、腿……哪都有,不過都是小傷,福晉不必擔心。五阿哥受了傷連眉頭都不帶眨一下的,那劍舞的,一刀一個,我們都佩服呢!”
察里圖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崇拜起永琪,小燕子卻根本想不到什么‘英明神武’,只覺得后怕和心疼,仔細一想,好像的確他偶爾會夜不歸宿,有一次還連著三五天……
只是他們年輕氣盛總怕擦槍走火,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和衣而眠,后來關系總是有些尷尬,她的確也沒有太關心永琪臉色好不好,身上有事沒事。
“福晉,咱們去哪?目前沒人來報,想來格格沒出城?!?/p>
察里圖的話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小燕子啊了一聲,“先去幽幽谷,沒有就去心曠草原?!?/p>
紫薇是個浪漫至死的人,真要追隨爾康而去,也一定會選在他們的秘密基地。
可她知道的四個地方都找了一個遍,甚至在幽幽谷還碰見了柳青他們還是沒看見紫薇的人影,小燕子看著漸高的日頭痛苦的捂著臉蹲在地上,“她能去哪呢……”
十年前紫薇也曾在學士府出走,只是那時有爾康在,他總能找到紫薇的歸處,可如今爾康都不知所蹤,她又上哪去找紫薇呢?
“還有個地方,在西山,那一處懸崖峭壁多,我想,格格若是想自盡,這什么山谷草原的都不是最好的選擇,懸崖最合適,一跳解千愁?!?/p>
察里圖糾結的說了出來,小燕子蹭的站起來,“走走走,去西山!”
西山算不上高,但是險,金瑣爬到一半便上不去了,小燕子也累得氣喘吁吁,爬到山頂?shù)臅r候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見那邊一處人影飄飄,她定睛一看——果然是紫薇。
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紫薇一身白色裙袍立在懸崖邊上,頭發(fā)散開隨著風飄像是九天外降臨的仙子一般,聽見她們的呼喚回頭看了眾人一眼,目光沉靜還含著笑,卻讓人看得更加的害怕。
“紫薇!”
小燕子先喊了一聲,“你快回來,你別做傻事!”
她漠然的搖搖頭,依舊站在那里,再往前一步便是幾百米的深淵,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大家不敢往前走也不敢逼她,生怕紫薇一激動便踩空掉了下去,唯有小燕子站在最前邊,和她對視著。
“紫薇,這么高的山,你是怎么上來的啊?”
她開口問,同樣目光沉靜的望著她,“我剛剛上來的時候歇了好幾次,想當年圍場送信那么高的山我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呢,倒是你,怎么也上不去……
可是紫薇,你跋山涉水這么些年才走到了現(xiàn)在,難道就要這樣放棄嗎?”
“三年了,你已經(jīng)逃避了三年了!你一覺睡過去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知道我們其他人這三年怎么過得嗎?你知道福大人和福晉是怎么樣捱過那種喪子之痛的嗎?你知道永琪回來見著額娘的棺槨有多絕望嗎?你知道晴兒這三年來半點兒蕭劍的信都收不到有多孤獨嗎?你又知道我,我心里有多痛苦嗎?
你都不知道,你一直在逃避,你逃避了整整三年??赡阍?jīng)逃避便算了,如今有了孩子你怎么還逃避呢?你忍心讓幼幼無父無母的過一輩子嗎?!”
出乎意料的是,紫薇輕笑的搖著頭,“我從來沒有打算要自盡啊”
“???那你”
紫薇笑著朝她走過來,小燕子緊緊的拉住她的手生怕她再往懸崖邊上去,紫薇安慰的反握住她的手,“小燕子,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里爾康還活著,他只是被困住了,他還活著!我要去找他!”
這實在是太過于荒誕不經(jīng),小燕子聽著直搖頭,“那他在哪呢?”
“我在問他!在夢里,每當我迎風站著的時候總會收到他的訊息,他會隨著風來到我身邊,像風一樣緊緊的擁抱著我,我的身邊圍繞著他的氣息,他的溫暖……”
紫薇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張開雙臂感受著風從身邊走過,好像在擁抱爾康一般,“我要告訴他,我去找他了,讓他等等我,讓他相信我,我會找到他的!”
“找到他以后呢?”
“我知道京城不會再有他的位置了,找到他以后我們就找一個世外桃源住下來,像是天仙配里的董永和七仙女一樣他耕田我織布,如果幼幼愿意,我們便把他接來,我們”
“那如果找不到呢?”小燕子毫不留情的問,“如果找不到的話,你就會在不知道哪個地方孤獨的死去,留下一個孩子給福家二老當個念想,做個希望。你們夫妻二人雙雙過著快活日子再也不知道人間的苦痛,把痛苦都留給我們是不是!
紫薇啊紫薇,你當初能從濟南一路走到京城來就為了認爹,現(xiàn)在這么就不能撐著活下去呢?死永遠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的事,那些活下來的人才最痛苦。你已經(jīng)領悟過這種痛苦了,又怎么忍心,讓我,讓孩子也體會這種痛徹心扉呢?”
“紫薇,蕭劍帶著人找了三年,半點消息都沒有,茫茫人海,你去哪里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