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言的母親名叫齊冰，在黎言七歲的時候，她自殺了，死因是抑郁癥。

　　許檸并不知道齊冰的具體患病時間，也不知道她的病因，只知道精神上的崩潰壓垮了齊冰的身體，她漸漸變得生活不能自理，不能正常說話，只能發(fā)出短促的叫聲。

　　自殺前，她甚至無法進食，也無法排泄，身上插入了各種管子。

　　護工全天二十四小時守著她，只有她昏睡前才會離開一個小時。因為齊冰不愿意自己毫無意識的時候身邊有不熟悉的人存在，這會讓她發(fā)狂。饒是如此，護工也會在一墻之隔的地方守著，一直保持清醒。

　　齊冰去世那天早上，黎遠因公事遠赴海外，黎言被父親的秘書帶出門學(xué)習(xí)。唯有黎蔓去陸宅看望了齊冰，可惜她沒有久留，中午便離開了。

　　誰也沒有想到，當天夜里十一點，齊冰奇跡一般清醒了。她拔掉了口中的管子，這只花了她十秒，接著，她吃下了手邊整整一瓶藥片——這會讓她的心臟驟停。所以當護工闖進來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這瓶藥是她還能走得動路時就藏下的，她為了自殺策劃良久，絲毫不像一個精神奔潰的人。

　　這一天沒有在家陪伴齊冰，成了黎家三人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在許檸因為夢到黎蔓和沈譽而驚醒的這個清晨，這對母子也早早的從林家別墅離開，前往位于城市北邊的墓園。

　　沈譽不習(xí)慣起得這么早，在車里打起盹來。到了目的地后，黎蔓沒有叫醒他，自己捧了白菊走下車。

　　到了九月，太陽就不再那么炙熱了，城郊的墓園外，空氣還有些陰涼。黎蔓抱緊了懷里的花籃，吩咐司機不要吵醒沈譽，如果他醒了，就慢慢推他上山，不用著急。

　　見司機答應(yīng)下來，黎蔓挺直背，一步步踏上登山的石階。

　　每年到了九月，一種壓抑的氛圍就會籠罩住陸家。她不敢與哥哥或侄子聯(lián)系，生怕打破兩人間的冰層，放出什么猛獸來，將陸家毀得七零八落。

　　最初，黎家三人還會在齊冰的忌日一起來到她的墓前掃墓，九月也還沒有變得像現(xiàn)在這么陰森可怖。直到四年前，父子倆在墓前爆發(fā)了爭吵。兩人在墓前相互指責(zé)，恨不得將齊冰的尸骨剖出來質(zhì)問個清楚。最后，爭吵無果，黎遠舉起花籃砸在了兒子臉上。

　　從那以后，黎言就不來了。

　　也許他早就覺得，齊冰的骨灰已經(jīng)被她的父母帶走，這樣一個空蕩的墓碑又算得了什么呢？

　　黎遠與兒子相反，以近乎頑固的態(tài)度，每年準時在齊冰的忌日出現(xiàn)在墓園。這一次，輪到黎蔓受不了了。她受不了哥哥在齊冰墓碑前長久的沉默，受不了他自顧自與死人對峙的行為。

　　所以，她會選擇九月初便來掃墓，避開真正的忌日，避開黎遠。

　　齊冰墓前一直清理得很干凈，黎蔓刻意來得早，所以整個山頭上都看不到其他人。這樣的空蕩與干凈，讓黎蔓升起了天地間只有她和齊冰的錯覺。她蹲坐下去，獻上白菊的手有些抖。

　　黎蔓一直記得，她第一次見齊冰時，這個沒大她多少歲的女人一見她就笑了，說：“你好，小蔓?！?/p>

　　黎蔓不喜歡陌生人，更不喜歡這個陌生人一上來就做了她的嫂子，冷淡地說：“嫂嫂好?！?/p>

　　齊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黎遠，發(fā)現(xiàn)他毫無主動介紹兩人認識的意思，眼里有些無奈，卻笑得越發(fā)努力，越發(fā)親切：“不用叫嫂嫂，我們沒差多少歲，叫我小冰姐就好?！?/p>

　　結(jié)婚后，齊冰辭掉工作在陸家做全職太太，每一天都跟第一天一樣努力。聽說在她任教的高中內(nèi)，她連續(xù)幾年都被評為最受學(xué)生喜愛的老師，因為她溫柔又開朗，能讓學(xué)生們感受到家人般的關(guān)懷。

　　黎蔓逐漸被她打動，卻一直沒能改口，直到齊冰去世，她都沒有叫過一聲“小冰姐”。

　　齊冰最后留給她的，是一個平靜到死氣沉沉的眼神。她還不知道齊冰手里攥著致命的藥瓶，不知道她早早便決心去死，只是垂著淚求她：撐下去，撐下去。

　　齊冰說不了話，向她眨了眨眼睛。

　　有了回應(yīng)，黎蔓頗受鼓舞，話：嫂嫂，你不用擔(dān)心，在你好起來之前，我會幫你把家里顧好，你一定要安心養(yǎng)病，快快好起來。

　　黎蔓從沒想過，這段話會成為她一生中說過的最后悔的話。

　　齊冰死了十年，這段話就折磨了她十年。

　　她總是抑制不住去想，如果她當時沒有這么說，事情是不是還有一線轉(zhuǎn)機？

　　遠方，司機推著輪椅上的沈譽漸漸走近。

　　沈譽沖她擺手：“媽媽！”

　　黎蔓對他露出了微笑。

　　她看起來一切正常。

　　好似剛剛在墓碑前痛苦慚悔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