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這場深入腹地擒賊擒王的戰(zhàn)役最終以王師大捷告終,為表和平,大軍后撤十里扎營,在小南辰王帶領(lǐng)下,威風八面的將軍們押解俘虜?shù)哪鲜拠?,親自前往南蕭邊城談判。
更深露重,始終無法適應帳篷的公主輾轉(zhuǎn)難眠,按理來說她功成身退,是該由人護送著先回西州,可是協(xié)議未定,一切尚存變數(shù),身為這場蓄謀已久的戰(zhàn)爭的背后策劃者,總要待塵埃落定之后才能真正放下心來。熄滅爐里的炭火,高云和裹著披風掀開營帳。一場大雨才過,帳外道路泥濘潮濕,幾乎到了無從下足的地步,寒氣撲面而來,云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宏曉譽公主?
巡營的宏將軍總是恰逢其時的出現(xiàn)在這四周,為著云和白日里城墻那縱身一躍,她總是要繞路過來查探情況
云和不自在的揉揉鼻子
高云和還沒有殿下的消息嗎?
宏曉譽難為的搖頭,又安慰道
宏曉譽你放心,以殿下的手段,不會功虧一簣的
云和默然,牽起微笑打量了眼前這位干練豪爽的女將軍片刻,多年未見,彼此之間生疏不少,可情誼猶在,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高云和北陳太平了這么多年,西州還好嗎?
她沒有問朝中的局勢,沒有關(guān)心皇帝和太后對于她的態(tài)度,畢竟鳥盡弓藏,可是西州這些可敬可愛的故人,終成了她對這劉姓王朝的最后一絲顧念。宏曉譽酸澀了眼睛,生怕她心灰意冷,急切切道
宏曉譽大家都挺好的,只是這么多年,每逢師父收到南蕭來的消息,總是心事重重。我們都很擔心你
云和失笑,搓了搓手
高云和睡不著,同你一起巡營吧?
宏曉譽正憂心她的心情,自然滿口答應
宏曉譽那我們就走走
馬槽旁一個臨時搭建起的草料場堆滿了馬糞和泥垢,雨后更是將難忍的腥臭味揮發(fā)個遍,因為大軍駐扎不久,忙著軍隊休整的將士們顯然還沒來得及處理這些東西。謝云和周天行都隨周生辰在外,這臟累活都由鳳俏承擔了去。在這待了許久,連帶著身上都熏了一身馬糞味兒,見云和向這邊過來,鳳俏又是高興又是著急,顛顛跑上去迎,又生怕自己的味道不好,弄臟了公主的衣衫
鳳俏這邊臟亂得很,去別處逛吧
云和不以為意,知道她也別扭著,便主動親昵地將手搭在她胳膊上,拉著她打量起停在馬槽附近的囚車。雖然不承認是被臭味熏到這里來一探究竟,然而現(xiàn)在比起臭味,她更在意懸在心頭的大事
高云和南蕭的皇子是怎么押送去的?
鳳俏臉上藏不住事,憋著苦笑,露出一個絞盡腦汁的表情
鳳俏這……自然是坐囚車去的啊
高云和那這囚車是給誰坐的?
鳳俏向宏曉譽丟了個求助的眼神。然而還沒等兩位女將軍想到合理的措辭,營帳里突然轟亂的馬蹄聲掀起一陣嘩然,黑暗里風馳電掣間為首一人策馬奔至面前,云和暗暗吃驚,害怕地后退幾步,鳳俏卻反應迅速,快步撲上前將那馬匹的韁繩拽到一邊。馬兒竟順從她的指揮,喘著粗氣安定下來。云和這才穩(wěn)住心神,去看那馬上的不速之客,只見那人著粗布袈裟,器宇軒昂,眉目間氣沉如海,若非舊識,云和怕是當場要念一句阿彌陀佛。
不知對視了多久,那佛陀才跳下馬來,雙手合十,躬身道
蕭晏……懷安公主
云和啜嚅半晌,終于放棄了稱謂
高云和該稱呼你什么?大師,還是二殿下?別來無恙
鳳俏唯恐兩人唇齒相譏,隔在中間陪笑著打岔
鳳俏啊,因為這次戰(zhàn)役特殊,殿下準許他暫充軍政,以示歸順之心
從來沒有設想過會在故土又逢仇敵。昔日南蕭你死我活的對手要想忽然間化干戈為玉帛,云和確實還需要些接受的時間。不過當務之急自然不是敘舊,而是周生辰的處境
高云和你隨殿下出行,如今情況如何?
蕭晏蹙眉道
蕭晏南蕭搖擺不定。聽說有藩王主張另立君主,但如今皇帝的支持者自是要求迎回新帝。殿下的意思是,此次戰(zhàn)役已經(jīng)打垮了對方,為民生計,并不好苦苦相逼,若他們要新帝,攻下的十余城盡皆奉還;不然,便殺人質(zhì),城池皆歸北陳。
周生辰舉兵征討的目的從來不是攻城略地,他不是君王,更不能有一統(tǒng)天下的雄心,可若不乘勝追擊,又如何能保天下以太平?長此以往,兩國必將再起兵戈。周生辰到底在猶豫什么?
高云和來不及仔細籌算,便聽宏曉譽問道
宏曉譽那殿下獨讓你回來,可有命令?
蕭晏殿下只讓我隨機應變,以免對方有詐,到時措手不及。還有另一件事,是單獨囑咐懷安公主的
云和一頓,以為事關(guān)戰(zhàn)爭,神經(jīng)緊繃起來
高云和什么事?
蕭晏發(fā)笑,同她單獨走到一邊
蕭晏殿下問你,想不想,把嫁妝要回來
周生辰不打無準備的仗,從接到云和計劃的那一刻開始,萬般謀劃早在生死棋盤里落下了子。當今天子暗弱,才出虎口又入了狼穴,太后是他親生母親,哪里容得眼中釘平安來歸。城墻那縱身一躍讓他心驚膽戰(zhàn)之余更重視此次戰(zhàn)爭能給那魂縈夢繞的人所帶來的利益。不是所有細作都能得到名垂青史的機會,被太后厭惡著的她回到京城中只會淪為皇帝和母親博弈的棋子。所以只有她功成名就,幫皇帝得到足夠多的利益,那些愛惜羽毛的小人才不會任由臟水潑到她的身上。
不過劫后余生的女子顯然沒有想他之所想,只是莞爾道
高云和借我的手敲詐南蕭一筆賠款,這可是妥妥的羞辱呀,也就你們殿下能想得出來。不過他哪里是問我的意思,怕是早就替我做了決定吧?
蕭晏啼笑皆非,真不知這從前將陰謀詭計使在自己身上的嫂夫人如何不懂裝懂的打起了太極。鑒于如今統(tǒng)一了陣營,他說話倒比以前陰陽怪氣的客氣直接許多
蕭晏他是為了你。太后能賴你的功勞,難不成還能賴這筆白紙黑字記錄的銀子?左右你今后是不能留在西州的,中州波譎詭異,可不比南蕭好過多少
云和嘁他說
高云和我從小長在中州,那里如何生活,我比你清楚
蕭晏曾與這詭計多端的女子周旋數(shù)年,再清楚不過她走一步看三步的打算,一死了之的悲憤冷靜之后,活下去的欲望會超過一切
蕭晏你果然有了應對之策?
云和望著漫無邊際的夜,星月與云霧交織,無數(shù)次的險象環(huán)生篤定了她心中籌謀已久的計劃,以命賭命,不過是無奈之舉。良久,她用飛快的語氣,篤定地回答
高云和我再沒有什么可失去了
蕭晏注視著這位看似居功至偉的公主,在南蕭虛與委蛇的日子里她依然是風華無雙的存在,然而真正等到這個“榮歸故里”的契機,到頭來他卻悲哀的發(fā)現(xiàn),她還是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