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也沒多少心思管這些，因為皇家的福晉的確是個難做的差事。

五阿哥在宮里的人緣應該是不錯，新婚的這一個月里，景陽宮的屋子就沒安靜過，不是這個王爺攜著福晉來賀喜，就是那個阿哥被額娘帶著來討糖吃，有時候一群人結伴而來，小燕子立在永琪身旁臉笑的僵硬，試圖從這一群一樣的花枝招展一樣的假笑的臉上辨出她們到底誰是誰，最后不得不后悔，當初嬤嬤教她皇家的親戚關系時，她怎么就光盯著外邊的那只鳥兒了呢！

所以她對倚竹的感情愈發(fā)的復雜了起來。

她其實有點喜歡她。

見了人便笑，行了禮后就站在她身邊沒有半分的逾矩，瞧見她不知說什么還會小聲的提醒她對方的身份，就連奉茶點這檔子事，她都能如數家珍，“福晉大概不知道，四福晉呢最愛茉莉花茶，四側福晉卻最愛雨前龍井，皇后娘娘偏愛喝牛乳，令妃娘娘最喜歡吃那份桂花糕?！蹦钸兜氖聼o巨細又毫無保留，老佛爺夸起來還要替她邀功，“福晉果然是世族出身的姑娘，倚竹跟著學會了不少呢！”

那時候她就在想，也難怪永琪會喜歡她吧，圓圓的臉蛋，彎彎的眉眼，做起事來卻是風風火火又滴水不漏，任誰看著都沒辦法不喜歡。

所以當晚上吃飯永琪要布菜的倚竹坐下來一起吃飯時，小燕子沒有任何的意見，欣然同意，倒是讓永琪不知該如何回應。

爾泰不是告訴他這位新福晉在吃倚竹的醋嗎？怎么半點反應都沒有？

倒是倚竹誠惶誠恐的跪下，推辭說“這主桌是五阿哥和福晉的位置，奴婢一個宮女如何使得。能夠站在一旁伺候阿哥福晉已經是福氣了，萬不敢逾矩。”

“又是規(guī)矩，你已經夠守規(guī)矩了，我們又不是沒手沒腳如何要你伺候著。奴婢長奴婢短的，聽起來就不好聽。大家都是爹生娘養(yǎng)的，誰比誰要低一等嗎？快點起來坐這吃飯吧！”

倚竹有點吃驚，永琪更是震驚，這番話他從前從未聽過，一時間竟然還有點羞愧，一是愧疚自己用“吃醋’這樣狹隘的想法來看待他的這位五福晉，二是愧疚他一向自詡飽讀詩書，竟然從未有過這樣的理解這樣的格局。

他生來是皇子就高貴嗎？他們做了奴婢是因為生來就低人一等嗎？

他突然對這個姑娘產生了興趣，這個看似最守規(guī)矩，為了家族嫁入皇宮，新婚之夜甚至愿意和他這個陌生人行周公之禮的姑娘，大概不像她表面這樣的沉穩(wěn)無趣吧？

不然如何總會時不時的懟他兩句，今日又如何會說出這番驚世駭俗的話？她的過去，或者說真實的她到底是什么樣的呢？

他正低頭思忖著，余光卻瞟見倚竹坐在了他身邊，一瞬間突然有點懵，本來只是想開個玩笑逗逗他這位新福晉，可若倚竹坐上主桌吃飯的事情一旦被傳了出去，明日冊封側福晉或者抬為侍妾的旨意一早就會進景陽宮。

可他，好像沒這個想法。

于是他抬頭想阻止，卻發(fā)現小燕子正笑著招呼織秋、小桂子小順子都坐上來，幾個人拉拉扯扯的樣子有點滑稽，看到他坐在一旁不啃聲，氣得瞪過來“這么多菜，你一個人吃得完嗎？”

莫名其妙又被兇的永琪無辜的摸了摸鼻子，嘆笑著招呼道“都別推辭了，聽福晉的吧?！?/p>

于是一群人把桌子圍得滿滿當當的，寒暄間倒也熱鬧了起來，習慣了“食不言寢不語”的永琪突然覺得，今天的晚膳的確是更香了點。

小燕子也高興的不得了，吃完了飯要去慈寧宮請安時拉著織秋一路走一路笑，“看來今日我改造景陽宮的計劃成功了一半，本來就是嘛，前幾天那飯吃的多沒意思，一群宮女太監(jiān)圍著，我連多吃兩口都不敢。不像今天，人多口雜，誰知道我吃了幾塊肉?！?/p>

織秋無奈的搖搖頭，“怪不得夫人總說格格這樣的性子好，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今日五阿哥能提讓倚竹上桌，明日他又會提什么要求？皇宮里的規(guī)矩多，那皇上皇后吃飯的時候連貴妃都要在旁邊伺候著，您到好，直接都整一起恨不得干杯去！格格，您如今是福晉，心眼要多一些！今天這樣的熱鬧要真是讓有心人知道了，老佛爺和皇后肯定得罰您治家不嚴，沒大沒小”

小燕子啊了一聲揮著的手垂了下來，她的確是沒考慮這么多，只覺得倚竹忙活了一整天值得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卻還真沒想到永琪提這件事背后的深意。

他難不成真的在試探？

所以他那頓飯才吃的笑容滿面？

“格格，你難道真的對五阿哥半點感覺都沒有？真舍得把他就這么的推給別人？”

她默然的望向織秋的眼睛，那雙澄澈的眸子把她的滿腹心事照的無處遁形，心砰砰的跳著，眼前全是他的影子。

是每日清晨她一睜眼就能看見的少年模樣。

他在樹下練劍，一招一式凌厲又瀟灑，陽光透過縫隙映著他的臉龐半明半暗，劍光閃閃配著嗖嗖的風聲，回眸一笑間少年的俊朗模樣總是會讓立在門口的她心跳漏了半拍。

雖然她對此的官方解釋是，“我就是想上去比試比試，手癢而已”

也是宮城里驚鴻一瞥的日日難忘。

有時候她從慈寧宮請安回來能正好碰見他，或是坐在御花園的亭子里和一群皇子聊天，他總是坐在角落里捧著本書溫和的沉默著；或是正和三兩好友走在長街上，笑眼盈盈的揮著雙臂好像在說什么高興的事情。

更是夜晚燭火搖曳中的那道迷人的剪影。

他總是很忙，常常點燈熬油到半夜才悄悄的推門進來，有時候她半夜驚醒，還能看見他臥在榻子上翻著那些她一向看不進去的《大學》、《中庸》讀的津津有味，看見她醒了還有點驚訝，“是我蠟燭太亮擾了你嗎？”

她搖搖頭，“不不不，是你太過努力讓我羞愧的睡不著”

他聽了就笑，放下書本呼的一聲吹滅蠟燭，道了句“晚安”又轉身睡去。

情意在那些看不見的地方隨著時光暗自生長，即使她拼命的否認，卻也掩蓋不了她已然心動的事實。

織秋笑著握住她的手，“福晉，愛上自己的丈夫，并不丟人?！?/p>

她當然知道這不丟人，可她從來都是張揚明媚、直來直去的小燕子，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還是覺得有些丟人的。

就比如現在。

書房的燭火熄了，門外的腳步聲愈來愈響，小燕子正奇怪著怎么今日他結束的這樣早時，就看見他笑瞇瞇的推門進來，“今天和爾泰出宮，正好見了這個簪子，想著你也許會喜歡”

他一邊說一邊把簪子捧了上來，上好的和田玉雕著一只燕子的花紋，晶瑩剔透中更顯燕子的靈動，她不由得也喜上眉梢“你怎么知道我喜歡燕子呢？”

他笑著坐下，“大婚那天，你說你叫‘燕慈’，我想著應該是這個燕子的燕吧？”

她點點頭，剛想接過卻又覺得他今天有點不大對勁，這五阿哥一向是個很體貼的人不假，但好像不會對她有多么的殷勤，俗話說‘無事不奉三寶殿’，這樣好的玉簪一看就不是隨便在街上買到的，他費這么大勁是圖啥？

永琪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意思，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吞吞吐吐道“明日不是一月回門嘛，我有點急事要去處理一下。我盡量趕在晚上接你回宮。對不起啊”

“我真的有急事，本來都打算好了要陪你一起回去，但是皇阿瑪臨時下了旨我也不能不遵?！?/p>

“你放心，該準備的我都準備好了，也算是我對岳父岳母大人的一點心意?！?/p>

“我保證，我辦完了事盡快回去，一定趕得上去接你好不好？”

她握著玉簪的手有點顫抖，望著他眸子里深深的歉意和無奈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是要感謝他百忙之中還愿意抽出時間來接她回宮，還記得要打點禮品回門這檔子事，甚至專門買了玉簪來賠罪，說明他心里在乎她的心情的？還是難過他把其他事放在了她前邊，連新婚回門都去不成，這一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陪她作？

心里又委屈又生氣，她伸手又把玉簪推給了他，十分懂事的行禮道“五阿哥要忙就去忙吧，妾身這點事情怎能勞五阿哥大駕?！?/p>

永琪無奈的搖搖頭，拉住她的袖子不讓她走，“你看看你，你生氣就直說嘛，總在這里陰陽怪氣做什么？我真的真的是因為有要事要去做，不是故意不陪你回去的?！?/p>

她蹭的把袖子甩開，“陰陽怪氣？妾身哪里陰陽怪氣了？”

“你明明就是因為我去不了覺得不滿，覺得難過，覺得傷心啊”

她呵的笑出聲，扭過身來瞪大了眼睛盯著他，“

我不滿，我難過，我傷心？

分明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是你自己心里覺得我要為你不能陪我回門而生氣，是你自己覺得自己做錯了。

我可沒有。

我還不高興有人陪著我拘著我呢，我還不樂意看著你在一群人面前那副假的要死的笑容呢，我還不想你進我們西林府的門呢！

五阿哥，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皇阿瑪的要事那里沒你不可，我小，我西林覺羅·燕慈這里不少你一個！”

說完她猛地把臥房的門關上，“五阿哥既然那么忙，直接睡書房去算了！”

可門外安靜了許久，她才聽到那一聲低低的嘆息，無奈里又夾雜著點慍怒，小燕子猛地撲在床上，也懊惱的拍了拍腦袋。

她怎么又發(fā)這么大脾氣呢？

怎么就不能學學人家倚竹那小意溫柔呢！

永琪的理由其實還挺充分啊，作為皇子皇上的旨意就是最大的，他應該去忙他自己的事情?？墒撬挚傆X得心里有點堵，最后竟然真的像

她曾經看話本子時最不喜歡的那些一點都不善解人意每天無理取鬧的作精一樣，不問緣由的吵了一架。

唉，她是不是特別無情，特別冷酷，特別無理取鬧??？

她怎么能成為這樣呢？

都怪這個五阿哥！

她小燕子女俠才不要被這些兒女情長擾了情緒，也學那些勾心斗角哭哭啼啼的呢！

哼，她決定，從明天開始，忘記這個人！

于是她第二天早起故意磨蹭了許久，就害怕一推門和他打個照面，誰知道人一大早就出去了，只有倚竹帶著上上下下忙碌著，瞧見她出來，笑著向前甩了帕子“福晉吉祥，五阿哥吩咐了，今日回門這些都讓人帶著和福晉一起?！?/p>

她啊了一聲看著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箱子，五彩斑斕的綾羅綢緞，金光閃閃的首飾珠寶，玲瑯滿目的玉器珍玩，不知道為什么竟然生出了幾分心疼的感覺，有點不可置信問“都送去西林府上？”

“是”

“那景陽宮還有別的嗎？”

倚竹似是沒想到她會這么問，沉默了下又笑著回道“有，賬本上還有些，福晉若是覺得不夠，奴婢再去庫房搬些來，五阿哥吩咐了，景陽宮上下內務但憑福晉做主?！?/p>

“唔，都是我做主啊，那你把賬本拿來！”

可當她真拿著賬本開始看的時候也不由得感慨，倚竹實在是個人才，厚厚的一沓賬本里簪花小楷寫的密密麻麻又行云流水，紅藍黑三色把支出收入標得明明白白，她不禁想拍拍倚竹的肩膀問她，五阿哥到底給了你多少錢你這么替他賣命??！

然而再看下去，她卻再也笑不出來，永琪不缺錢是真的，但出這么一回血也真不剩什么了，于是隨手拿了支筆，一邊圈點了一邊打量著院子，開始招呼著眾人又忙活了起來。

“小桂子，你把這箱子搬回去，我阿瑪又不是沒有俸祿不缺錢！”

“這綢緞要這么多干什么？我們家哪這么多姐姐妹妹的！”

“誒，那個水綠色的留下吧，我額娘喜歡?！?/p>

“這玉如意路上顛簸的再摔了，趕緊拿回去！”

然后滿意的看著大家進進出出，院子里終于又亮堂了起來，她笑瞇瞇的看著賬本上又多出來的一大筆銀子，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來，男人算什么，錢才是真的呢！

她小燕子還是最愛這真金白銀的感覺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