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媽痛苦的聲音回蕩在顧一野的耳邊，他何嘗不懂這種痛苦呢？這兩次的粵東之行，他親眼見證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和那個扛起一切代替張飛活下去的嬌弱女人。

張媽媽的話還在繼續(xù)：“這幾個月我一直在想，如果阿秀不這么善良，但凡她自私一點點，是不是都不用過的這么辛苦？”

顧一野無話可說，張媽媽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個個圖釘按到了他的心臟上，鮮血淋漓，痛到麻木。

“小飛這孩子，我每次抱著他心里都又欣喜又愧疚。”張媽媽粗糙的手摸上了小飛白嫩的臉頰：“我們老張家終于有后了，飛伢子有了兒子，也不算白來這世上一遭，他要是能知道得多高興??！可是，這對于阿秀來說就是一場災(zāi)難，一場毀天滅地的災(zāi)難??！”

張媽媽哽咽難言，后續(xù)不用說顧一野也能明了。若是沒有這個孩子，阿秀就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憑她的能力和樣貌，就算是二婚也不愁嫁。而張媽媽呢？從來都不是阿秀的責(zé)任，照顧是情分，不照顧是本分。而且，她本就是烈士的母親，村里和親戚礙于名聲無論如何都會照顧，雖然肯定不會有阿秀照顧的周全，但也不至于過的太慘。而實際上，以阿秀的性格，無論二婚與否都不會放心讓她一個人生活，這也許會成為她再婚的阻礙，卻不是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甚至能給和她結(jié)婚的男人帶來好處，村里在很多時候必然會因為張媽媽的存在而給他很多方便。

再退一萬步說，張媽媽年紀大了，又身體不好，還有幾年好活的呢？大部分的男人都是利益至上的，這樣一個劃算的買賣有的是人接。

顧一野想起上次他離開時村支書的話，讓他在部隊里給阿秀找一個年紀大的單身男兵，有點缺陷沒什么，窮也沒什么，畢竟阿秀如今的條件已經(jīng)找不到好男人了，別說優(yōu)秀的，就連普通條件的都難，尤其是在他們本村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出多久阿秀就得被那些娶不上媳婦的敗家子盯上。

如此慘痛的現(xiàn)實讓顧一野一想起來就難受到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吸氣，這些就是他不愿再來的原因。

上一次回去后，顧一野的心就已經(jīng)留了一部分在這里，他愧疚于張飛的犧牲，導(dǎo)致他無法像其他人那樣，明知張飛家中有多困難卻依舊放棄關(guān)注一往無前，只是托人將一部分錢寄給張飛的遺屬就當作這件事完全翻篇了。無濟于事又如何，以后的生活再艱難又如何，難不成他們還要犧牲自己的時間和前途去拯救別人的一家老小嗎？

他整日承受著內(nèi)心的煎熬，眼看著身邊的所有人都逐漸走出陰影，開開心心地迎接起新生活。就連牛滿倉也不再瘋狂地站崗熬夜，更何況是其他那些幾乎不曾有多少痛苦的人們。

他不理解，為什么他遲遲無法放過自己，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的腦海中都是那些揮之不去的影子。

有張飛抱著肩膀憨厚地笑著對他說：“一野，等到了戰(zhàn)場上，所有的槍子兒我一個不落全都給你擋下來！”

有阿秀兩眼呆滯地看著電影院，心如死灰地說著：“那是我們唯一一次看電影，結(jié)果只看了前半部分，后面沒有看到?！?/p>

有張媽媽抱著小飛痛哭流涕的樣子，哭喊著：“狠心的孩子！飛伢子?。∧阍趺床话褘屢矌ё甙。∧阍趺催@么狠心?。俊币焕弦簧倏蘼暯豢椩谝黄?，形成一副不忍直視的悲劇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