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還是帶著精神萎靡的謝雁去了湖邊，一路上沈宴不說話，謝雁也不說話。兩個人一前一后，雖然隔了些距離，似乎人群一擠兩個人就互相看不見了，但是這個距離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們兩個是一起的。

這是一潭湖，陽光靜靜，風拂碧荷，菡萏明媚。

這里有些偏僻，離鄴京的主城區(qū)很遠，往來不過兩三者罷了。

謝雁本來蹲在湖邊，沈宴就站在一旁的樹蔭下，倚靠著樹干，看著謝雁。

謝雁看著湖面自己的倒影，青綠的湖底生著水草搖曳，幾尾紅鯉魚躲在荷葉下乘涼。

謝雁沈宴，你來。

謝雁保持著蹲姿，朝沈宴招招手，她眼神平靜，沒有半點先前的可憐。

沈宴緩步走來，看著謝雁半斂著眸子，盯著這潭湖。

謝雁你猜這湖有多深。

沈宴約兩三人的深度吧。

謝雁淺淺的嗯了一聲，撐著膝蓋站起來。

她穿一身靛藍勁裝，穿玉腰帶，翠冠高束，背后拿銀線繡了只松上仙鶴，翩翩欲飛。謝雁細腰窄肩，在沈宴邊上只像個溫潤的小公子哥。

謝雁在沈宴的視線里緩緩彎下腰，脫下雙腳的鞋履，如同給孩子看的木偶戲，木訥又遲鈍。

謝雁好山好水，死在這里也不錯…

聞言沈宴心里一驚，謝雁想投湖！

他不知道謝雁在安西侯府里經(jīng)歷了什么，原先那樣驕傲的女將軍，竟然生出了在偏僻地方自戕的念頭。

在謝雁滿懷絕望投湖之前，沈宴先抓住了謝雁的手腕，將她拽回來，另一手圍著謝雁的腰，怕她一心求死。

沈宴皺著眉，他鮮少漏出這樣嚴肅的表情。

沈宴你瘋了！

層云遮住烈日，天地驟然暗淡，謝雁求死，只因西北無法再回。

她一腔熱血被生生掐滅，她成就神話又被拉下神壇，她遙遙盼望的西北成了永世無法抵達的遠方。

不如長眠。

謝雁眼里有扭曲，有狠厲，像是惡鬼羅剎，抬手劈向沈宴，她咬牙切齒。

謝雁未知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鄴京中，青湖邊，一紅一青兩個身影大打出手。

謝雁雖為女兒身，沙場訓練數(shù)載，甫一動手也能和沈宴打個五五開。

一掌一拳，招招凌厲，不留情分。

謝雁是個驕傲的人，她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才敢向世間訣別，沈宴偏要來插一腳。他們不過是被賜婚，互相本就毫不相干，萍水相逢就是他們注定的宿命而已。

如果沒有賜婚，謝雁還是謝雁，哪怕不是西北馳騁的狼，在鄴京也該自由自在，她要死，她要活，都不會與沈宴有半點關系。

如果沒有賜婚，沈宴還是沈宴，是鄴京里冷面的閻王，抽刀斷水，任誰都要避讓三分，更不會與謝雁這樣的將軍有任何交集。

謝雁是戰(zhàn)場上的路數(shù)，更擅長刀劍相爭，拳腳功夫還是不敵沈宴。

沈宴把吃癟的謝雁按坐在樹下，瞪她一眼，把她脫在湖邊的鞋甩在謝雁懷里。

沈宴看著謝雁抱著腿，把臉埋在膝蓋里，悶悶地，在哭泣。

沈宴蹲下來，一雙修長的手輕輕碰了謝雁的臉頰，常年握刀的手掌有一層薄薄的繭，沈宴托起謝雁耷拉的頭，盯著謝雁充滿水光的眼睛。

沈宴我不知你的苦，但你可以與我說。

沈宴拇指微動，抹去謝雁的淚珠。

沈宴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苦厄，我不會勸他人善，但是你值得更好的。

謝雁多少年沒有哭過了？她其實也不知道。

只是今天似乎把所有欠的淚水都還回來。

就在湖邊的樹下，謝雁和沈宴并肩而坐，謝雁把所有的事情都倒豆子一樣說出來，她對西北的愛，她對涼州的執(zhí)著，她對黃沙的念念不忘。

她把今天的事情也向沈宴傾訴，她那么堅強的一個人，聞景朔是擊垮她的最后。

謝雁鄴京我是待不下去了，不想看見聞景朔。

沈宴你打算去哪里？

謝雁我想改名換姓，去涼州走一走。

謝雁看向西北的天，紅彤彤的霞云漫天，紅霓虛幻。

沈宴看向樹下的謝雁，她眼里有曠遠的孤寂，和一簇熄滅的火，只剩捧風一吹就散的灰燼。

沈宴涼州有太子的眼線，你去涼州，就是謀大逆，誅九族。

謝雁沒說話，哪怕涼州死路一條，她估計也會過去死一死的。

沈宴接著說。

沈宴明日我去江州，你如果想去那里看看，卯時來北城門。

沈宴我會等你半炷香，小將軍。

謝雁笑了，眼里亮晶晶的。

落日的光映在沈宴和謝雁的身上，將兩個人融成一片熏紅。

卯時，天青色，霧蒙蒙，北城門的青磚佇立了幾百年，見證了興衰，見證了前朝廢后含恨躍墻，鮮血浸潤墻角，在歲月中沉淀成抹不掉的黑色。

謝雁靠在馬背上，在城墻的陰影下闔眸小憩。

馬蹄噠噠，沈宴為首，身后十余人，一同朝著北城門策馬而來。

沈宴小將軍，久等了。

謝雁揉揉眼，一個翻身坐到馬背上，正要同沈宴打個招呼，卻看見隊伍里那個熟悉的面孔，臉上還未綻開的笑意生生凝固，揚起的嘴角又硬憋了回去。

謝雁勒馬，走近沈宴，眼里有些怒意，指著沈宴的鼻子，咬牙切齒。

謝雁沈宴，你王八蛋。

言罷她一抽馬，胯下駿馬飛奔而出。

沈宴回頭望望隊伍里的聞景朔，后者無奈聳聳肩。

沈宴還不追，等什么呢。

沈宴先一步駕馬，聞景朔緊隨其后，沿著謝雁身后的飛塵追上去。

沈宴帶謝雁離開鄴京，前去江州，是定要和安西侯府打個招呼的，否則謝立到時候怪罪下來，他可擔待不起。

又恰巧在侯府和謝雁嘴里的聞景朔打了個照面，聞景朔離開西北，來到鄴京，其中因果，似乎和謝雁想的不太一樣。

于是沈宴就在謝立的請求下，帶著聞景朔一同去江州。

謝雁知道真相，估計要個地縫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