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的人,活著才有魂,死了之后,那魂兒就變得殘破成一塊塊,各自為命。
這一塊飄不安心,那一塊飄不滿意,還有許多塊,也許在飄為人這一世,累及的種種纏綿,樣樣眷戀。
似苦,亦甜,總歸是藏在那肉身腐敗的陣陣惡臭里,成全了這些鬼魂們的若干心思。
索命的閻王殿也不是那般不通情達(dá)理,大抵是會允他們胡鬧幾天的。
畢竟嘛,甄別這些破破爛爛有大有小的玩意兒,到底該去輪回?該去升天?該去地獄?還是合眼緣納入本機構(gòu),都是需要時間的嘛,不比那些全乎的,這些死了之后的邊角料,大抵的歸宿都是灰飛煙滅,但有塵土就不能不算灰,掃,是肯定得掃一掃的呀。
所以閻王殿作為一個陰間服務(wù)機構(gòu),給小鬼們行個方便,也好給自己的辦事人員行個方便,好能讓他們來得及,收點小禮,徇點小私,只要別太過分,都是可以的,主要還是他媽的每天死人太多了,這公務(wù)也確實是太他媽的繁忙了,這也算跟狗比的HK公務(wù)員高薪養(yǎng)廉一個道理,簡稱,閻王殿的寬政養(yǎng)勤。
呵,但世間這規(guī)則本就是欺軟怕硬,你看那些蒙面狗比越養(yǎng)越囂張,都已經(jīng)開始人手一枚汽油彈了,所以閻王殿里的黑無常白無常們也越發(fā)沒了德行,跟這些有今生說不準(zhǔn)來世的魂兒們越發(fā)貪婪,非強迫得人家死都不盡興,不飄出點實績都不行,真是醉了。
話分兩頭,那是陰間,轉(zhuǎn)回陽間,也有不少通了靈的半死不拉活的大霧,在干倒賣人命將近的魂魄的買賣,具體來說,就是這人快完犢子了,或者說是自以為快完犢子了,然后就嘰嘰歪歪的把這點小命和那全乎的魂魄一并賣出去,讓織個夢,給還個心愿什么的。
這買賣不耽誤黑白無常鎖死鬼,純屬是賭自己的命,償自己的夢,所以,雖是界限之間的買賣,大霧們干的那叫一個正義凌然,前赴后繼。
但他們不敢號稱童叟無欺,因為,這買賣本來就是騙人的呀。
因為這些大霧們說是要魂,其實那玩意若是全乎的得重新來選出路,選成什么樣也不好說,大霧們本來就活著,沒必要驚心動魄這么一下子,而那些殘缺不全的小魂兒,也就是閻王殿干活慢,然后睜只眼閉只眼的只讓飄幾天,你說說這誰稀罕吶,還不都是圖那點陽壽,只是大霧們都不說破,這個搞個假模假式的古琴,那個扛個奇形怪狀的二胡,一群人連蒙帶騙,各展神通,去收集著這世上的那一點點小命,積少成多,最后攢成個全乎命,好給自己還個人形用。
其實挺心酸的,只是人為了活著,誰還不得努力努力呢。
于是乎天長日久的,被逼著飄出實績的魂兒們一看也動了心,開始照葫蘆畫瓢,想著也跟誰換點啥才好,果不其然,一個新的更踩界的買賣誕生了。
實在是死的太結(jié)實的開始賄賂閻王殿,給自己時間收魂兒,收來了魂兒,湊個全乎鬼,畢竟人的肉身只一個,可鬼魂卻可以有好幾個,這群連魂都湊不全的玩意聚在一起研究,說閻王殿的這群王八羔子能做出的判定的出路就人,畜生,成仙,地獄這四個,說是按照自己德行來輪回,可實際上都是狗屁,公務(wù)員辦事最不走心了,其實根本都是隨機來的,所以,大家只要多湊幾個魂,總有一個能混去天界吧?
穿著草鞋追飛機,說的就是這種心情。
當(dāng)然了,這買賣純屬閻王殿放水,按照草鞋們的心思若是真成了仙,大家就變成了同事,甚至搞不好還會成了他上司,當(dāng)了官的一般都喜歡賣弄寬容,到時候拿本書,捧碗茶,神神道道的跟你講人性本善,你除了點頭笑還能說啥?還能問他,喂,你那些其他的,入了畜生道OR人道的鬼魂都咋辦?
咋辦,還能咋辦?
只要閉眼不理不就得了,總歸還是要死掉的,死掉就完事了嘛。
所以你看,身邊不是就有不少漫不經(jīng)心瞎幾把活的人嘛,還有那種喪眉搭眼的畜生羔子,一般都是這么來的。
但這種事,這種一下集成了好幾個鬼魂的事兒實在太難成了,最慘的是那種辛辛苦苦苦的攢好了一個去賭,結(jié)果別說成仙了,連人或畜生都沒成,居然他媽的被隨機去地獄了,這鬼就在地獄里止不住的叫囂,罵閻王殿暗箱操作,全部都是貪官污吏,可都去地獄了,還能怎么樣呢?行吧那就熬吧,反正地獄也不死人,可以一直熬的。
所以,總體來說閻王殿確實是依然可以把握這個尺度的,于是乎千百年來也就隨著心情,跟這群努力的鬼魂們插歌打諢,圖個熱鬧,總歸對這買賣放水放的非常寬心。
畢竟,魂兒們雖然目前一個成仙的沒有,可死都死了,大家閑著也是閑著。
于是閑來閑去,終于閑出了個近百十年來,成了八成魂的一個大悟,是的,人家換命的叫大霧,他一個沒什么知覺卻喜歡較勁的鬼,也給自己起了個諧音名,還叫囂大家都是做買賣,沒道理自己低誰一等。
大悟已經(jīng)攢好了4條全乎鬼魂,為了升仙的保險起見,他決定先舍棄一條亂入下人間,畢竟他不做人好久了,而且從一開始,重新做人就是他心中的最下選,于是乎仗著自己嘴甜人美,蠱惑了閻王認(rèn)來的最得寵愛的女兒,早得了閻王殿內(nèi)定第一個成仙名額的大悟,為了以防萬一,他決定先把人道走一遭,這樣等去隨機的時候,這種選過了的就不容易重復(fù)了,閻王睜只眼閉只眼,假公濟私的允了,甚至還同意他去人間的時候可以繼續(xù)收魂,就是身體質(zhì)量可能得差點,不過這也沒啥,他琢磨著,自己這鬼做的也是自在極了。
果然又投到了個爹媽約等于沒有的家庭,閻王說的身體弱,弱成了個疑似肺癆的睜眼瞎,反正大悟也不想做人,哪怕下地獄都不想做人的那種不想,所以也就沒什么可埋怨的了,于是就有一搭沒一搭的繼續(xù)收魂。
照葫蘆畫瓢的大悟給自己搞了一根竹笛,躲在這被棄養(yǎng)的窮鄉(xiāng)僻壤的鄉(xiāng)下,過的跟個要飯花子似的,但他無所謂,主要是越是快成功了,他開始對挑魂這事越挑剔,從前為了攢攢攢,什么殘破不全的魂兒都要,現(xiàn)在呢,總是想挑挑揀揀,甚至還特么開始閑得無聊想要聽故事,故事感人,才收人家魂,不然就一笛子吹碎,連黑白無常的活兒都幫省了,閻王偶爾罵他上崗之心太迫切,但也基本沒太在意,大悟也就這么隨心所欲的繼續(xù)為非作歹。
大悟摸索著活了二十多年,知道自己應(yīng)該是有兩個妹妹,大的那個進(jìn)宮當(dāng)宮女去了,結(jié)果沒兩年便死了,小的那個應(yīng)該也是進(jìn)宮當(dāng)宮女去了,但這次好像沒死,還當(dāng)了主子,因為頭前那個他跟著吃了一頓不錯的白事宴席,后頭這個他跟著吃了一頓也不錯的紅事宴席。
這次他是被族長領(lǐng)著來的,族長說他天生眼盲,給吃白事宴席是瞧他可憐,給吃紅事宴席,是從此以后他就可以來京城棲身,這些廢話還沒有那紅燒獅子頭來的記憶深刻,俗世的人間關(guān)系,本就不是他在意的東西,要不是京城人多,死人多,魂兒多,他才懶得來呢,于是貪吃的舌頭一個激情打結(jié),就被個肉團子噎住了他自己,這狼狽模樣叫周遭看了去皆是撇嘴咂舌,心說這哪兒來的叫花子這般不成體統(tǒng),結(jié)果惹得那還有幾分好心的族長,不住敲他頭的大罵,
“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咱家造了什么孽,女兒得了榮寵,可男兒竟是一個這樣的!你瞧瞧這新衣服,成了什么樣子!”
“那就給我個婢女幫我洗衣服唄。”
“你!”
這自然不是瞎么乎眼的大悟以為的什么紅事宴席,而是大清乾隆帝繼后的親蠶禮,而后的皇族答謝宴。
內(nèi)務(wù)府總領(lǐng)在宴席上一直緊張兮兮的,本想在眾人面前顯擺一番近來獨領(lǐng)風(fēng)騷的令妃娘娘,可卻遲遲不見這宴席上的主角們,唯有和親王在這觥籌交錯間,一派得意的主持著大局,還貼心的念叨著,皇上繼后等一行人此刻都在孝賢皇后的長春宮里緬懷。
身為剛上任的內(nèi)務(wù)府總管,唯恐自己女兒寡不敵眾,于是想利用職務(wù)之便去瞧個一二,抬腿走出去兩步,才折回來拖住了那眼盲的嫡子,好能讓他托詞是令妃娘娘想聽哥哥吹曲,總算尋了個借口奪路而去。
待到他們出其不意出現(xiàn)的時候,皇上也很是慌張,正大聲問著,
“李玉!”
“回皇上的話,一等忠勇公夫人,怕是不成了?!?/p>
眼盲的大悟從踏進(jìn)內(nèi)宮就開始捂著耳朵,那嘶嚎的鬼叫沒有因為人死魂破而變得聲弱,反而越發(fā)尖利,越發(fā)凄鳴。
這特么明顯是違反鬼界條例的。
這鬼是要獨個兒升仙啊。
這魂兒是個絕頂好玩意啊。
“快給我看看!”
強烈的故事性,刺激到了混吃等死許久的,這百無聊賴二十幾年的收魂人。
他摒棄了一貫佝僂的身子,迫不及待的徑直朝那死物走去,再不演繹癡捏呆傻,而是興高采烈的大聲喊道,
“我能救!”
也不管人同意不同意,主要是他也屬實是個瞎子,唯恐旁人壞了他好事,便著急忙慌的竹笛一揮,實則是跟拜把子哥們,黑白無常,打了個招呼,而后就見地上那飲了鴆酒的女子眼皮一抖,竟是真的就睜開了眼。
一圈觀望了半天死人的人,結(jié)結(jié)實實的人均退了三步遠(yuǎn)。
卻見那睜開眼的女子,似乎跟從前,或是柔弱膽怯,或是戾氣深重,皆是不符的一派迷茫神色問道,
“你是誰?”
大悟心說難道不該先謝謝我么?撇了撇嘴,借著眼瞎的便利,看不見神情,便果斷聽什么,答什么道,
“我?你管我叫什么,你叫什么???”
大悟眼盲,所以委實看不到這體統(tǒng)規(guī)矩俱在的皇室跟前,周圍人聽了他們這對話的神色各異,
“爾晴,我叫爾晴?!?/p>
好的,那么爾晴姑娘,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婢女了。
兇尸難道不是更貼切嗎?
咦,那多難聽!
死都死了,還怕難聽?
兩個靈魂如是交流,只是一個龐然參天,另一個,破碎不堪。
“我叫魏嬰?!?/p>
魏瓔珞的哥哥叫魏嬰,很難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