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府的四少爺病死之后,在他臥榻之下竟發(fā)現(xiàn)了三少爺之子的玉佩,府里人多口雜,只要有心排查就能查出真相。
富察府的處置手段也很及時穩(wěn)妥,依照慣例,當事的丫頭小廝,甚至是抬棺的轎夫,都不出月余便病死橫死,全數(shù)把那真相吞了個干干凈凈。
那該死的庶子不就是想惡心惡心他們母子么,富察老夫人冷著面孔心道,不就平白費了些事么,無所謂,老身一輩子什么沒見過,玩得起!
她揮揮手對著伺候了許多年的嬤嬤最后吩咐道,
“別讓那鶯歌在外頭那么哭了吵得我這頭痛,若是不愿意,便拿了銀子回家去吧,總歸她老家在江南,還是得多讓賬房給支一點。”
老嬤嬤是自小就跟著老夫人嫁來這富察府的,也是得了唯二活口機會的人,她自然知道,這在主院伺候了好幾年的鶯歌,雖然很對老夫人心思,可若是不肯自盡,那也只能半道干掉了去,回江南?那是不存在的。
所以這個活口的機會本就是唯一的,只有她殺了鶯歌后,才行。
待到這四少爺?shù)脑菏帐傲烁筛蓛魞糁螅贍數(shù)臍w期也傳了回來,老夫人難得流露出真心欣喜的表情,甚至抖著宮宴的請柬,輕笑道,
“本以為失了容音,老身這皇室丈母娘的榮寵也就到頭了,幸好還有春和?!?/p>
幸好還有春和這個能干的兒子。
至于??蛋?,恐怕這個能干卻心軟的兒子早就知道了真相了吧。
老夫人不愿和傅恒明言這件事,無論他是怎么想的,只要他不鬧,她就不會管。
從年輕到現(xiàn)在,她既然早已坐穩(wěn)了富察府夫人的椅子,就斷然沒有禍害富察府血脈的必要,留著那黃口小兒,便留著吧,誰叫連那淫婦都還活著呢。
每每如此想來,從之前見到旁人折辱她,演繹的悲戚,到現(xiàn)在越發(fā)的冷眼旁觀,心里越發(fā)嘲諷她,雖然狠,卻沒狠對地方。
呵,然后繼續(xù)在京城名門貴女里面去為自家的春和尋找更合適的嫡福晉去了。
富察家是這種光景,那邊的魏家便更好解讀。
魏瓔珞壓根就沒看得起過她那不成事的爹,從小到大,她說不上對那個很小便被拋棄的眼盲的哥哥有什么感情,身為兄妹,各自有各自的慘,如果換做平時,她有了些許能力,是可以幫幫他的,就如同她找人去接了他回得京城來,不是什么兄妹情深,不過是手指縫能施舍,便施舍了的善意罷了。
可這善意似乎給錯了地方,從他救了那喜塔臘爾晴,到從眼線回傳,爹爹告知的,那一雙人在那小院子里,生活的和諧美好開始,這個瞎子就不再是她的哥哥,而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果然是個下賤的病秧子,連這種女人都稀罕。
魏瓔珞一邊想一邊狠狠的剜了一眼總是有事無事便跑來她延禧宮喝茶的魏清泰,她憤恨她身上血統(tǒng)的下賤,甚至恨不得統(tǒng)統(tǒng)放了去才算解恨,
“爹,沒什么事趕緊走吧!”
魏清泰盯著這御賜的好茶許久了,剛到了能喝的溫度就被下了逐客令,免不得可惜之余,一口吞了大半口,如馬嚼草的模樣粗魯?shù)倪^于難堪,惹得魏瓔珞連眼皮都不想再抬,揮揮手讓明玉帶人走,末了卻是像想起什么似的叮囑道,
“這次宮宴,務(wù)必把他們一同弄進來!”
魏清泰其實一直以來并不是特別贊成自家女兒對待親哥哥的態(tài)度,雖然他知道當日親蠶禮必是另有隱情,可如此一來折損母家不是不戰(zhàn)自敗么,瞧瞧那繼后每每見到他一副見到傻缺的諷刺神情,魏清泰又不是真的半點眼色都沒有,于是猶豫道,
“魏嬰近來診治好了宮中好幾撥風(fēng)癥寒癥,我看你對他,還是,”
“怎么?父親大人,您的親生兒子救治了幾個抬馬桶的太監(jiān),浣衣局的宮女,你又想起他是你的嫡子了?”令妃娘娘驟怒的臉漸漸平淡,卻并未平靜,只是把那怒意拉扯的越來越長道,“那本宮呢?父親大人難道不指望了?”
“哎哎哎,哪里的話,指望指望,你爹我最指望的自然是你啊?!?/p>
“那就別廢話!按我說的做!”
令妃娘娘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傅恒回來的那天,能看到他娶得第一個妻子,是怎么今日給她的瞎子丈夫做妻子的。
她愛傅恒,卻恨他的愚笨,當日的種種陰差陽錯,她心中始終放不下的一件憤恨便是,你輕易的就相信了那個惡毒的女人,這也是錯誤本身。
在讓傅恒認識到錯誤,和爾晴活著受辱兩件事上,她本就是極為熱衷的。
就算讓繼后得了瞧她似個傻子死命整治自己家的樂子,也只能受著,畢竟先皇后娘娘的恨,傅恒的恨,自己的恨,統(tǒng)統(tǒng)只能找到這一個出口,等出完了,再管旁人吧。
傅恒一直以來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宮中的,家里的,其實他哪怕身在山西,卻是統(tǒng)統(tǒng)都知道的。
只因為,他走的時候就不放心那惡人還會如何作祟,想著找人安排了她,卻是安排的把個事情來龍去脈,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沒想到自己的額娘在四弟和福康安的事情上,會如此鐵血作風(fēng),但似乎從小到大,很多事情其實就是這樣的。
他更沒想到他愛慕了多年的女子除了手刃,手刃不成,甚至不惜折辱自己身殘的哥哥的方式來報仇,延禧宮中多少次傳出的兄嫂罰跪,旁人誰會多管。
原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瘋狂的方式,他對這些都很震驚,但最震驚的,卻是所有的消息之中,那人似乎跟誰都沾了聯(lián)系,可偏偏那人自己,沒了半點消息。
她怎么可能放棄她那么心愛的一等忠勇公夫人的名號?
她難道不是得死都要抱著這個不撒手么?
最重要的是,還有??蛋策@個秘密。
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是她喜塔臘爾晴讓他富察傅恒有口難言的最大的秘密。
傅謙府里自爆的后果,直接導(dǎo)致這個秘密作假,額娘以為傅恒應(yīng)該知曉為了家族而隱忍不發(fā),卻并不知道傅恒其實是知曉錯了人選,但她喜塔臘爾晴就全然沒擔(dān)心過這事嗎?
傅恒想不明白,一個整日口口聲聲要死要活,把面子榮寵看的比天高的人,僅僅為了活命,就什么都不要了?
這種安靜似乎是在向他的乞討,乞討他閉嘴不說?
他其實也確實沒法說,知曉了額娘某種作為的傅恒,如果一旦說了,搞不好額娘還會為皇上的這份誤解的顧念,分外驚喜吧。
看看,她又選擇了最讓他有口難言的題,他卻又只能按照她給的解題思路走。
這感覺真是糟透了。
偶爾傅恒騎馬殺敵的時候,也會想。
就這么一刀劈了她,似乎確實很痛快。
可事實上很快他就知道了,什么叫做莫名其妙。
那日歸來的晚宴,傅恒遲到了,所以本該是主角的他并未得知前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那天紫禁城的雪下的跟從前的某一天一樣的大。
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令妃娘娘手筆的處罰,落在傅恒眼里,顯得有些錯愕。
三步一跪,九步一叩,揚手一句,奴才錯了。
鵝毛大雪落在那人的頭上,眉上,傅恒很輕易的就察覺出了不同。
她今日的妝過于艷麗,在這茫茫雪景里,更是艷麗的刺目。
同樣的一段路,同樣的一場雪。
她得一樣跪過。
就像他無法想象這個瘋子竟然輕易放棄了一樣,他今日甚至似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欣喜和從容,這種不屬于喜塔臘爾晴的東西,竟然出現(xiàn)在了她的眼睛里。
兩廂遇上,跟隨的宮人也是驚恐,畢竟這二人可曾是正牌夫妻來的。
“奴婢給富察大人請安?!?/p>
毫不猶豫的叩頭跪拜,在并未等到他只言片語后,她從容的繼續(xù)接受著那常人難忍的懲罰。
傅恒穿著大氅僵直了半天,這腳底就凍麻了,他很難相信,只是身著單衣的她竟然不冷。
“你,”
錯身而過的瞬間,他恍惚聽到她似乎是笑著跟他說,
“跪到養(yǎng)心殿為止,我馬上就要跪完了,一會可不可以看看??蛋??”
那是屬于從前的,長春宮里的,含羞帶怯的,柔柔弱弱的爾晴的聲音,
傅恒絕不容許自己猶豫,大步流星的擦身而過。
“不可以。”
那人似乎未受影響,繼續(xù)叩拜,繼續(xù)討?zhàn)?,聲音隨著距離拉遠而變輕,傅恒轉(zhuǎn)角的時候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似乎有個蒼白成一片的佝僂影子,舉著傘跟著她。
身邊的小太監(jiān)感受到了他的遲疑,小心翼翼的開口,
“富察大人,那個,就是魏公子?!?/p>
“魏嬰?”
“是?!?/p>
不知道為什么,傅恒覺得似乎聽到他們居然在笑。
莫名其妙。
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