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皚皚之中,身后很遠跟著三兩監(jiān)督的宮人,爾晴一邊要叩首喊錯,一邊還要扯著一個瞎子別摔倒,原本蠻順暢的一個活動,被個瞎子撐傘來回亂晃,沒幾步就要被歪掉的傘上掉落的累積的一大坨砸個滿臉滿頭,本來不撐傘,就那么徐徐落之就還蠻好,總不至于毀妝,現(xiàn)在望著這五彩斑斕的雪,也可想而知自己臉上估計什么顏色都沒了,于是乎爾晴氣沉丹田,低吼了一句,
“魏嬰,你說你煩人不煩人啊?”
“哎哎哎哎哎,剛剛過去的那個就是傅恒?”
魏嬰又去辛者庫救人了,聽聞爾晴受罰趕過來的時候,并沒有能碰上傅恒一行,再說就是碰上他也看不到,沒啥意思,但也不耽誤他八卦,爾晴瞧著這人又因為瞎么乎眼,不知道袍底又從哪兒沾了屎黃,前襟兒一路的褶子,領(lǐng)口也是斜對稱多出一個扣,分明出來的時候她打扮的清爽干凈的小公子又變成了這樣,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吼道,
“說了讓你別去辛者庫了,你又去了?那邊的人不識好歹,給他們治病他們也要奚落人,你干嘛還要去呢?!”
“為人醫(yī)者”
眼看著魏嬰一副毫不在乎又要長篇大論瞎白話的樣子,爾晴趕忙打斷了吼道,
“去去去,那你就只管去,別來跟著我!”
養(yǎng)心殿已經(jīng)抬首可見,爾晴鼓著氣再不跟魏嬰說話,魏嬰心知爾晴在心疼他而同他生氣,頗有幾分不自在,討好的再不故意打歪了傘,一路跟隨著也不出聲了,終于到了宮人認可的終點,爾晴站起身,冷眼瞧了一陣還在乖乖打傘的魏嬰,強迫癥作祟的把他的扣子一一對準了起來,一邊擺弄,魏嬰一邊跟她笑,
“不生氣啦?”
爾晴無語,抬手蹭了蹭魏嬰臉頰上的煤灰印子,心知他定是又被那不識好歹的惡毒宮人,領(lǐng)著鉆了煤洞之類的,那群人是宮中最無權(quán)無勢又最為變態(tài)的人,于是只得無奈道,
“宮中人就是這樣的,一腔熱誠是討不到好的,實實在在也是不行的,你既然入了太醫(yī)院,也就是進了個人際圈子,還像從前在村頭那樣,什么都不想的過日子是不行的?!?/p>
“那你教教我!”魏嬰心里半分都沒把這些看重,只是因為爾晴似乎格外看重這事,為了不再惹惱她,便順著她說,
爾晴和魏嬰因為這事吵過許多次了,可每次都沒有個結(jié)果,她逐漸看出了魏嬰壓根沒想好好活著的心思,這對一個兇尸來講多諷刺,而且還總是在她受苦受難的時候跟在一側(cè),分明她早已無法感知冷熱,無法知曉苦甜,她并不是不反抗,而是這些所謂的苦難折磨,根本就不能帶給她任何傷害了,反倒是魏嬰,一直要陪著他的魏嬰,病體纏身,備受折磨。
爾晴并不是個什么好心人,魏嬰利用她這個怨靈收魂更方便的鬼心思她也都明白,可他并不需要做到這樣的。
而且魏嬰實在是太摳了,寧可用殘魂討好爾晴,今日給她補補皮肉,明日給她修修頭發(fā),可就是不肯給他自己醫(yī)治一星半點,他把個鬼界半分不可逾越的守則遵從的徹徹底底,惹得爾晴實在困惑,
“魏嬰,你說我能教你什么,難道還要我教你清楚,你現(xiàn)在就只是個肉體凡胎,實實在在的人嗎?”
她握著魏嬰的手,看著他那不知死活的笑容,心痛的想著,哪怕自己感知不到,可他一定很冷,這手,一定冰的要死,何苦來的呢。
這么想著便忍不住攥了又攥,虎足了口氣恨恨道,
“你把剛才的方位告訴我,我就大致知道是誰了,雖然你說過,我不能干人命魂魄的買賣,一旦做了就會灰飛煙滅,可我半夜飄過去嚇嚇他們,總是可以的吧?”
魏嬰聽了這話笑的更盛了幾分,知道爾晴是好意,也知道她被自己的謊話唬住了,以為兇尸沒能力做壞事了,便轉(zhuǎn)念想著弄神作鬼嚇嚇人,這當惡人的執(zhí)著勁兒,還透露著滿滿的同他的義氣是怎么回事,于是便好笑的摸了摸她的頭,揶揄道,
“有這功夫不如去化個妝吧,你現(xiàn)在肯定丑死了!”
“魏嬰!”
“干嘛!”
“魏嬰,你給我弄個眉毛唄?!蹦侨私K于恢復了一貫的對無眉怪的痛心,
魏嬰笑著以傘為拐,可想而知沒跑出去幾步就摔了個大馬趴,從前的日子,他長大在水鄉(xiāng),沒見過雪,所以摔倒了也興奮,聽著身后為他所謂的肉體凡胎擔心的叫聲,便氣人般的一頭扎在雪地里,爽夠了才被人抓著呼出一口長氣,在爾晴止不住的瞎子瘸子瘋子的罵聲里笑著念叨,
“我的小字是無羨,所出之日,無所羨慕,臨走之時,無從羨慕?!?/p>
“那我叫你阿羨吧。”
冷不丁聽到這么一句,讓個作死的魏嬰終于感知到了冷,冷的發(fā)麻,冷的心臟痛,許多年了,他一直在尋找一個毒舌卻心軟的弟弟,一個做湯好喝又會叫他阿羨的姐姐,他因為自己堅持的正義,因為自己認定的正路,而弄丟了他們,所以他對什么都無所謂許多年了。
直到紅光燭影里感知到的紅衣新娘的樣子,還有那句瞎子的咒罵,讓他清醒,清醒之余便會想著,做人果然很累,果然不能片葉不沾身,果然不能獨個兒混完一世。
爾晴你這個惡毒的婆娘,這世上沒人要你了。
也沒人要我了,我陪你,就權(quán)當你也陪我,這買賣很妥當。
李玉帶著富察家的小少爺一行,以及停在半途,后面追來的延禧宮明玉姑娘一行,便是看著這紫禁城中最是遭罪的一對夫妻倆,是怎么玩雪的。
小孩子幾日不見就不認識了,只是看著人家玩他也雀躍,叫著,
“李玉公公,我也想玩雪!”
李玉回頭望了望周遭的宮人,他可是得了皇上不尋到玉佩不得回去的口諭的,這小孩子一點不明白這么冷的天,大人故意刁難的心思,還以為玩雪有多愉快,其實很是心酸,但他回頭看了看那故人,那百變臉色,從不把他們這些閹人當人的惡毒之人,終歸還是冷了面容,笑道,
“行,那您且玩著吧?!?/p>
徒留了一個宮女帶著這小孩去了養(yǎng)心殿那頭看不到的拐角去玩雪,自己則帶人進了上書房中烤火去了。
等了一會,明玉才上前拉了拉被凍得通紅的小孩的衣袖,
“小少爺,”說著蹲下身,從袖口扔了玉佩,作勢從雪地里拿起,揚了揚笑道,“皇上是不是讓您找這個來的?”
陪著的年紀還小的小宮女早已經(jīng)凍得快要死掉,看見這一幕仿佛看到了救命面門般笑著就往上書房里去尋李玉公公了,邊跑邊叫,
“李玉公公,找到啦,找到啦?!?/p>
福康安根本聽不懂這些話,只是見著似乎還面熟的明玉姑姑,叨叨了一句,
“點心,姑姑?!?/p>
明玉轉(zhuǎn)頭抹去了眼角的淚,把孩子從雪地里抱起,
“嗯,回去吃點心了,小少爺?!?/p>
令妃每次都拿爾晴奉的茶做文章,別人都知道她故意作弄的心思,可其實,她確實每次都被爾晴燙個半死,而且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是那人在這種可笑的地方使壞。
爾晴笑著一邊攙扶著魏嬰往回走,一邊說道,
“阿羨,下次我奉茶,你幫我摸摸茶碗?!?/p>
“好?!?/p>
爾晴特意斂去了交握的手掌,隔著袖口裹著魏嬰的手幫他回溫,取暖,
“我感覺不到冷熱,現(xiàn)在這身上涼,別凍著你?!?/p>
魏嬰這次沒笑,無論什么荒唐的,奚落的,難堪的境遇,雖然他總是在笑,經(jīng)常在笑,可這次他沒笑,他挺了挺佝僂的脊背,點點頭道,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