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的雪仍舊還在，踩著昨天走過的路，彌雅哈出一口霧氣，總有種做賊的感覺。
一回生二回熟，彌雅走向那家便利店，在落地的玻璃窗前站定了腳步。店里燈火通明，給客人休憩的桌子上，趴著熟悉的人。冒著熱氣的關(guān)東煮讓玻璃上沾了一片水霧，模糊了視線。
季向空沒穿鳳凰的隊服，就像彌雅偷偷出來也不會穿KK隊服一樣。短款的黑色羽絨服，因為他趴著帽子半搭在后頸上，一圈毛茸茸的毛邊，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癢。
彌雅站在外面透過門窗在店里尋找邱櫻的蹤跡，如果她也在這，為了少生事，還是換一家店?？伤龥]看見別人，再轉(zhuǎn)過視線回來，正好對上他突然抬起的眼睛。
好巧啊……
季向空只是想找個地方，自己清靜一下。沒想到睜開眼就看到了自己剛才在想的人，兩個人隔著一面玻璃不約而同地搖頭，無奈地笑了起來。
彌雅推門走進店里，不知為什么，忘了自己來的目的似的，沒有拿酒，反而選了飲料又拿了點吃的，結(jié)賬后過來也坐下。
“晚飯沒吃好嗎？”季向空回憶著她那兩位兄弟的照顧精細程度，“在餐廳看到你們來著?！?/p>
“不是，想喝酒?！彼\實地說道：“你肯定會攔我吧?！?/p>
“當(dāng)然，喝酒對身體不好?！?/p>
“我酒量很好的，酒品也很好?！?/p>
這些他都不清楚，一時有些沉默。
“今天下午……”
彌雅打斷他，“我回去想了想，可能是我的語氣太重?！?/p>
“不，你說的沒錯，但道理歸道理，我還是覺得應(yīng)該就事論事。”
“好啊，”她胳膊支在桌子上，撐著臉頰側(cè)身看著他。剛才她過來之前他就已經(jīng)把桌子擦干凈了，“讓我聽聽季帥的就事論事，是詭辯還是狡辯?！?/p>
“你要否認過去嗎？”
“當(dāng)然不，正是因為承認，所以才想要用時間沖淡一切?！?/p>
季向空堅定道：“你從來沒有對不起過我什么，我是這么認為的?！?/p>
“包括跟你分手嗎？”
“那是我提的，”他糾正道：“如果不分手，你會怎么做？”
“維持地下……”
“或者放棄一切，放棄藝人的夢想，回國從頭來過?！?/p>
“我可從來沒這么說過?！?/p>
“你覺得我有多了解你？”
“自負……”
傅彌雅在季向空面前撒的慌從來沒有成功過，包括裝瞎。她掩飾地拿了串雞肉脆骨丸吃，嚼著東西食不言寢不語。
“退一萬步講，你沒辦法舍棄孤兒院的大家，哪怕我只是一個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的人。”季向空聲音刻意小了一點，“院長媽媽跟我抱怨過，她第一次收到歐元匯款，是你做的吧？”
“嗯……那時候換成人民幣感覺有點吃虧?！?/p>
她沒承認，但也沒否認前半句。曾經(jīng)他們的關(guān)系在轉(zhuǎn)變成愛人之后，親情仍舊沒有消失。像是一條有跡可循的紐帶，牢牢牽在那個小而破敗的孤兒院。如果回家，那么他們的目標(biāo)會是同一個，遲早會有重新相遇的一天。
“還是不打算跟我聯(lián)系嗎？”
“隨緣吧?！?/p>
季向空聽了搖搖頭，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少頃，彌雅的手機便響了起來。標(biāo)注為1002的來電顯示，季向空看了一眼，是他們曾經(jīng)在韓國那個小家的門牌號。
他們都被困在那間小屋里，彌雅還沒有走出來，季向空以為自己走出來了，其實也還沒有。
“原來的號碼還是能打通?！?/p>
“是為了院長媽媽，你別多想。”
“我也沒多說什么?！?/p>
“你不也沒換嗎？”
“我當(dāng)然也是為了院長媽媽。”
是借口，但只是一半。
心照不宣的他們終于把注意力移到自己買的吃食上，仿佛這是什么絕世美味，一時間只剩下咀嚼的細碎微響。
便利店這一方玻璃窗前，在泛著微微黃色的燈光下，兩個人仿佛獨享一整個世界。馬路對面，樹叢后輕微的晃動，不起眼，卻同時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季向空天生對鏡頭敏感，彌雅從藝多年早就練出了下意識反應(yīng)，兩個人倏然抬頭，對視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感覺其實沒錯。
“怎么辦？”彌雅支著胳膊撐在桌上托著下巴看他。
季向空看著對面再沒聲息的草叢，“問心無愧就不怕鬼敲門?！?/p>
“我也不怕啊，”彌雅換了個姿勢，嘆了口氣，“但我更不想我爸媽擔(dān)心，他們?nèi)嗽趪庖粫r半會來不了，又很關(guān)注我的事情?！?/p>
“那你想怎么辦？”
彌雅拿起手機，幽幽道：“專業(yè)的事，當(dāng)然是找專業(yè)的人來做了?！?/p>
季向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看她不當(dāng)回事的樣子，也就放心下來。
“這么相信我？不怕我賣了你？”
“那我可是很貴的，你賺大了?！?/p>
兩人拿著可樂罐當(dāng)酒杯碰了一下，彌雅喝酒的計劃是泡湯了，但感覺也沒那么遭。
“你不會每天都下來買酒喝吧？”
被猜中了，但彌雅還是嘴硬回去，“我看著像酒鬼嗎？”
“那就明天見?！?/p>
“季帥，有女朋友的人請你自覺一點，你這樣很像渣男?！?/p>
“有女朋友不能有異性朋友嗎？”
“可以，但不該有心懷不軌的異性朋友?！睆浹诺难劬Ψ褐鴿櫣?，“我絕對不跟我喜歡的人做朋友，要么戀愛，要么恩斷義絕。”
她沒開玩笑，季向空收斂了笑意，知道這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不由自主坐正了些?！皩Σ黄稹！?/p>
彌雅趴在桌子上，眼神放空，季向空有樣學(xué)樣地也趴下來?！捌鋵嵞悴皇窍牒染?，單純就是……想讓大腦混亂起來，什么都不想?！?/p>
那種感覺真的很舒服，彌雅微闔著眼睛，“助眠啊?！?/p>
“你什么時候養(yǎng)成的習(xí)慣？”季向空有些不悅，這總歸傷身體。
她不想給他增加負擔(dān)，隨口胡謅，“也沒有很久?！?/p>
季向空不語，她真的變了很多。
雖然一直都在笑著，但和從前明媚開朗的笑容很不一樣，都是淡淡的，生疏客氣又禮貌。她還不習(xí)慣戴眼鏡，總是微瞇著眼睛，想靠自己看清更多的東西。
“回去吧，”察覺到季向空在看她，彌雅睜開眼訥訥道：“挺晚了?！?/p>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仿佛玻璃外的街道是什么能夠吞噬萬物的黑洞，沉默地等著她。季向空敏銳地察覺她的臉色有些不對勁，“怎么了？外面有什么嗎？”
“什么都沒有?！?/p>
就是什么都沒有，才讓人覺得害怕。
小時候的彌雅膽子很小，甚至?xí)槐茸约耗昙o(jì)小的孩子講的鬼故事嚇到。悄悄去拽季向空的被子求他陪自己去廁所，他負責(zé)開關(guān)燈和在外面守著，還要一直跟她說話，告訴她他還在。
被迫分離后漫長地禁斷期，她需要自己一個人適應(yīng)沒有季向空的人生。舊傷復(fù)發(fā)后，更要直面自己曾經(jīng)極度懼怕的黑暗。
黑暗代表著未知，既然未知，那就代表一切皆有可能。
由不得她不去發(fā)散思維，越想越多的后果就是自己嚇自己。
“我送你回去吧……”
“你送我？”彌雅搖頭，“剛才說的話都白說了?！?/p>
“我可不記得答應(yīng)過什么，”季向空的態(tài)度強硬，他知道是自己的問題，“你也沒問過什么。”
“你好自為之吧……”
不知道為什么，路邊的積雪感覺比來的時候化了很多。踩著來時走出的雪徑，每走過一步，雪水融化露出地磚原本的顏色。季向空默默跟在她身后，看著她拿著手電，跟著她的光走。
彌雅覺得自己很累了，沒有心情再對他的這種行為發(fā)表什么意見，反正回酒店的路就這么一條，也就當(dāng)做不知道。
他們一前一后行走在東夜里，不管是誰有什么問題，另一個都會第一時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伸出援手。但是他們必然要在溫暖的地方分別，能共苦卻沒法同甘像是一道無形的詛咒如影隨形，和他們纏纏綿綿，從來沒有離開過。
一夜風(fēng)平浪靜，網(wǎng)上沒有任何跟季向空傅彌雅便利店“約會”相關(guān)的報道，就連那個親眼看到了他們的店員都守口如瓶。
季向空不清楚為什么能這么順利，但彌雅知道不過是財帛動人心和開罪不起。她爸媽在國內(nèi)也是有分公司的，當(dāng)年尋親的時候為了感謝當(dāng)?shù)卣闹С郑_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實業(yè)在地方上。總部就在北京，給營銷號捎個口信還是輕而易舉。
一時間，不光這件事，之前的帖子都刪了不少。
她這幾年跟退網(wǎng)沒什么區(qū)別，屬于注意到了就刪一點帖子，沒看見就隨緣的佛系公關(guān)態(tài)度。這件事甚至都沒告訴韓商言和吳白，也就是她爸聽說國內(nèi)這么有動作在微信上問了一句，兩邊都覺得并不算什么大事，就輕輕飄飄一邊帶過。
北京的活動結(jié)束后，因為大部分電競俱樂部基地都在上海，定了相同航班的隊伍非常多。
蘇澄原本想避開鳳凰，但年關(guān)將近，每一班飛機都是滿滿的。萬般無奈之下，還是定了跟鳳凰同班機，才確保所有KK成員能一起回上海。本來她都在考慮分批走了，還是彌雅拍板定了一起回去韓商言才沒意見。
該說不愧是一物降一物。
但其實家里能克制韓商言的人多了去了。
吳白和彌雅卡著點走VIP通道登機，他們都不想應(yīng)付外面人山人海的記者和粉絲，還有不可避免收到波及受到干擾的路人乘客。
KK落地上海就就地解散了，隊員高高興興收了韓商言的新年紅包直接拎著自己的行李回家。
除了家里不方便回去的Demo，他今年跟著他們過年。
三個人在機場等著吳白去取車，彌雅鼻梁上還架著為了防止閃光燈晃到眼睛的墨鏡，配上KK黑色的隊服，顯得很酷。
韓商言雖然審美直男，但水平還是有的，隊服的周邊銷售量也是冠絕國內(nèi)電競俱樂部的。除了戰(zhàn)隊粉、技術(shù)粉、韓商言的情懷粉和覺得買來完全能當(dāng)潮牌穿的路人，還有一大批看臉的顏粉。這很難不讓人有在國內(nèi)真的經(jīng)營一個服裝品牌的想法，而韓商言也確實這么做了，這塊他并不很懂，請了專人打理，他只負責(zé)大方向的把控和產(chǎn)品的把關(guān)。
為了這件事，他不豐厚的家底又被徹底洗了一邊，還掏了吳白的銀行卡，最后是彌雅仗義打錢支援了一波。為了不占弟弟妹妹的便宜，韓商言很執(zhí)著地跟他們細算了股份簽了合同，算是他們一起主理這個K&K的服裝品牌。
選手就是最好的展示窗口，而韓商言手底下的隊員，別說歪瓜裂棗，就是長相普通的都沒有，清一色帥哥。雖然他是看競技水平選的人，但從最后的結(jié)果來看，十分賞心悅目。
好看的風(fēng)景自然會吸引到行人駐足觀看……甚至拍照。
彌雅墨鏡下的半張臉埋在高領(lǐng)子里，帶著帽子低著頭玩手機。韓商言默不作聲地站在她身前，暗自煩躁吳白的慢動作，Demo見狀有樣學(xué)樣地幫忙擋住別人窺探的視線。
他們對她的過渡保護讓彌雅除了習(xí)慣之外沒有任何辦法，打不過就加入，她只當(dāng)沒這事。
“明天上午先去檢查，爺爺下午過來，讓我們一起去接他?！?/p>
韓商言眉頭一聚，再怎么不高興也改變不了家里最大的韓商言克星即將到來的事實。
今天是臘月二十九，新年的氣氛已經(jīng)很濃厚了。
至少對于彌雅來說是這樣。
其實隨著城市化進程的進一步加快，再加上城市內(nèi)禁止燃放煙火爆竹的禁令，尤其是上海這種國際化進程快的都市已經(jīng)很難體會到那種濃厚的新年氣息了?？蓮浹女吘乖趪膺@些年，有這種程度已經(jīng)足夠令她切實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春節(jié)。
她看起來對機場掛著的那個丑丑的生肖吉祥物很感興趣，用手機拍了好幾張，還發(fā)了朋友圈。萬年不動一下的人突然有了動靜，幾乎是立刻就獲得了全家人的點贊。韓商言看到吳白的頭像出現(xiàn)在她的點贊列表里，挑了下眉毛，心想著這人有時間給姐姐點贊沒時間快點把車開過來。
季向空也看到了這條朋友圈，他們的交際圈子完全不重合，所以跟沒就沒人發(fā)現(xiàn)他也混在了點贊的人堆里?？催@幅海報他一眼望去就是個很顯眼的地標(biāo)，所以他知道她在哪。
可彌雅看不清楚，下意識回頭朝季向空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一片模糊，但她能感覺到他。輕輕點了點頭，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就像是活動脖子的一個小動作，他順利接收到了信號。
她在跟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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