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顧時被那些人類欺辱,連無雙氣憤非常,同是一縷魂息,那云煙還只看得見顧飛花,卻不知年幼的女兒遭這樣的對待。
往日如同耀陽一般的世女殿下,如今褪下了那榮耀的正紅綬服,一身尋常的黑色棉布衣,從泥濘中緩緩爬起。
周圍無人相助,大雨落下,打在她身上 ,冰寒入骨,她走在石階上,眼如死灰。
呼吸都變得艱難無比,顧時不明白父親為何想讓她死,明明記憶中,父親是那樣愛她,怎么到最后只會質(zhì)問她一句,“為什么她不回來……”
那個名為云煙的仙人就這般好嗎?
從未見過的親生母親……雨簾中,仆從房中燈火輝煌,稚嫩的孩童撲進(jìn)母親懷里。
可是……那位仙人早就拋下自己和父親了啊。
顧時倒在雜物房里的干草堆上,她不想回顧家少主所住的凡宇閣,如今的她,早就沒有那個資格了……她成了顧家的恥辱。
……
不遠(yuǎn)處,顧王府的后舍里,一只黑色的幼犬被踢到溝渠里。
粗布壯漢罵罵咧咧,“怎么生出一只黑色的,晦氣!”如同魔物一般的顏色,可不能讓其他人發(fā)現(xiàn)他養(yǎng)的看門犬生下了一只黑犬。
母犬聽著雨里幼犬低低的哀嚎,到底是沒有忤逆主人,只是眼淚汪汪地喂養(yǎng)著其他幼崽。
黑色的幼犬慢慢在雨中失去呼吸。
雨過天晴,幼犬卻從溝渠中躍出,那雙眼睛卻不在干凈無邪,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狠戾。
連無雙不適地抖了抖身上黏膩的皮毛。
真是見鬼了,上一秒她還在顧時身邊可憐顧時的遭遇,下一秒就被拉進(jìn)了這小狗的身體里。
雖說只是一縷魂息,但是怎么會和一條狗產(chǎn)生契合的?這怕不是天道在罵她!
不過……黑色小狗喉間發(fā)出不爽的鼓聲,身軀卻如一道黑色的閃電,朝那間雜物房跑去。
干草上的布衣女孩如今不過九歲,原本漂亮的臉此刻蒼白,黑色的頭發(fā)凌亂地披散,陰晦而沉郁。
連無雙嘆了口氣,在干草上蹭干毛發(fā),走到她身邊臥下。
不知道過去到底幾天了,顧時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沒有任何人來尋她。
顧家此刻怕是忙著培養(yǎng)新的繼承人吧。
身邊有著毛茸茸的熱物……那是一只通體黑色的小狗,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她,眼神沉靜,感覺像個年長的大人,讓顧時無法只將它當(dāng)做一只狗。
見她醒了,黑色的小狗身形一動,立即跑了出去。
顧時睜著眼睛,無言地看著這一切,高而不下的體溫讓她頭腦混沌,身體沉重,無法再做任何事。
誰知,小狗不知從哪里叼來了不少食物,有點心,有吃剩的肉食,還有一些個小蜘蛛小老鼠……
顧時本不想吃,她不知道她為什么還要活著,她已經(jīng)是一個沒有意義的人了,沒有人希望她活,甚至是她的父親。
她本想閉上眼睛,黑色的小狗卻在她閉上眼時咬了她的手一口。
顧時和它對望,望見它堅定而沉靜的眼神,就好像……那天她在族中看到族人監(jiān)督孩子吃飯一樣。
良久,顧時伸手,拿起地上的吃食,一點一點,慢慢地吃了起來。
終于肯吃了,連無雙趴臥在一邊,身形瘦小,姿態(tài)卻有著大型兇獸一般的高傲與威壓。
小小的雜物房間壓抑而昏暗,干草上的人孱弱,衣裳凌亂地吃著臟亂的食物,舉手投足之間卻充滿貴氣,黑色的小狗也如狼王……充滿著矛盾與反差,和難以言說的溫情。
從此,她們就成為了一起生活的小伙伴,經(jīng)歷平平淡淡、經(jīng)歷狂風(fēng)暴雨……共同擁有一個家。
顧時的病反反復(fù)復(fù)了幾個月,在這期間,一旦她能開始活動,就會跟著連無雙一起去捕獵。
在她們相處幾天之后,顧時發(fā)現(xiàn)連無雙不喜歡她叫它“狗狗”,每次顧時這樣喊,連無雙都會以很不爽的眼神看她一眼,然后走開。
一次捕獵之后,她們一起躺在荒野的沙石上曬太陽,這是連無雙覺得太陽能驅(qū)寒,對顧時的病有幫助。
柔軟的黑色頭發(fā)被一根黑布條系成一個高馬尾垂在腦后,高貴的世女殿下如今好似變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林間小獸,淺金色的雙眼里帶著因蠱毒產(chǎn)生的縷縷紅與紫斑駁,如同雨后的彩霽,“你不喜歡我叫你狗狗?那我怎么叫你?。俊?/p>
連無雙無語地看著她,那眼神好似在說,“你看我像會說話的樣子嗎?”
顧時的臉依然消瘦,顧家集全族之力,才勉強(qiáng)壓制住蠱毒,每天晚上,那蠱毒都會給顧時帶來滅頂一般的疼痛。
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連無雙煩躁地別過臉去,人類幼崽真是難養(yǎng),不像她家翩翩,不喂它都不會死。
……
顧時知道喊她“連連”,還是在天氣轉(zhuǎn)冷,她們回凡宇閣偷住的時候。
族中見顧時總躲著他們,也沒有再刻意去尋,凡宇閣的侍從大部分也都調(diào)離了此處,閣中無人打理,灰塵遍地。
顧時翻到一本建造房屋的書,打算在凡宇閣外修建一處小別院,方便她和狗狗住。
聽說尋常人家的家,都是自己新蓋的。
黑色小狗咬著獵物回來見顧時在看書,湊過去看了一會兒,而后一爪子將書踩住。
顧時嘗試著扯出來,狗狗很是倔強(qiáng),反復(fù)踩著一個地方。
好半天,顧時反應(yīng)過來,看著那被狗狗爪子上的泥巴弄臟的字——連,又看了看狗狗日常嫌棄自己的眼神。
顧時恍然大悟:“原來你叫連連啊!”
連無雙也沒辦法了,叫連連總比叫狗狗好聽,她也是碰巧在這書上見到了這個字,無字和雙字沒有就沒有吧。
“連連的名字真好聽,這個字也好看。”顧時開心地夸道。
那是當(dāng)然,本尊的名字當(dāng)然好聽。
慢慢地,當(dāng)顧時喊著“連連”,抓著土狼蛛朝她跑來的時候,連無雙心情愉悅,一直垂在身后的尾巴也會無意識地輕輕搖動起來。
土狼蛛烤出來十分美味,這還是她在魔界歷練時發(fā)現(xiàn)的。
因土狼蛛長相恐怖,所以沒人愿意吃,要不是那日山窮水盡……連無雙想著,她還碰不到這樣的美味。她之所以在上古石中上選擇了翩翩進(jìn)行復(fù)活,也有這個原因。(母愛如山崩地裂)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小院逐漸搭成,院中還有一條專門通往土狼蛛巢穴的密道,顧時會偶爾灑寫吃剩的骨頭殘渣進(jìn)去,相當(dāng)于飼養(yǎng),供她和連連偶爾抓一個來烤著吃。
再過一天,顧時就要滿十八歲了,族中早已預(yù)言,這蠱毒最多就能壓制到顧時成年,成年之后若還找不到解決之法,顧時極可能就活不到十九。
看著手心的血跡,顧時慢慢將其擦干凈,身后堆著一大堆醫(yī)書……她也毫無辦法啊。
黑色的大狗叼著一匹野鹿回來了,如今連無雙這軀體長到半人高,四肢粗壯,身形矯健。
這幾年顧時的身體越來越差,就沒有再跟著連無雙一起捕獵了。
不過以連無雙的實力,老虎黑熊甚至是峭猿都不足為懼,顧時也幫不上什么忙。
她放下野鹿,甩著尾巴走到顧時身邊,黑色的皮毛如錦緞,沾著血與灰塵,得虧顧時天天給她清洗。
顧時見她回來,笑著問道,“連連,我們在院中種棵樹吧?你喜歡紅色,你覺得海棠怎么樣?”
海棠?連無雙想了想她們在野外見過的那些花樹,顧時都跟她說過名稱,海棠樹開花的時候花朵錦簇,落花如血雨,和顧飛花那家伙出府的盛況一般。
“嗚?!边B無雙點點頭,是好看的。
夜晚,兩人吃了烤土狼蛛,連無雙在院子里刨了個坑,顧時將從園林中分枝的小小的一根海棠根苗種下。
“以后,我們年年都能一起看花開?!?/p>
連無雙看著小小的幼苗,心情也十分愉悅,她的主魂得在無雙珩中修養(yǎng)百年,正好在人間陪顧時百年。
如果顧時因蠱毒深重死去,它也可以帶著她的魂魄一起回?zé)o雙珩修養(yǎng)——雖然她不想讓顧時知道,她是殺了她母親的魔尊。但她相信顧時,就算是蠱毒深重,顧時也能找出辦法。顧時是她見過最聰明最勇敢最堅毅的人類,連無雙相信她一定能找到方法活下去。
她們在人間看堂前的燕子一年一年飛回,看月亮與星辰互相皎潔,看這株海棠慢慢長大……直到它枝葉如蓋,飛花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