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不像別人的奶奶,冷了怕你凍著,熱了整晚搖著蒲扇哄你睡覺,或者是拿著慈藹的眼神看著你,將盛不滿的愛意都傾斜在你身上,甚至到她將這輩子都結(jié)束在那棟樓里時,我記憶里除了她的那些咒罵與怨恨,再也找不出其他能與她相連的字眼。
在我記憶里就和奶奶生活在擁擠的簡子樓里,昏暗冗長的一條走廊,四五戶人家共用一層的廁所廚房。
走幾步路就被隨意堆積的東西絆倒在地上,連說出去都沒人相信,在這個年代還存在上世紀(jì)的破爛躲藏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角落搖搖欲墜。
她嘴里永遠都在碎碎念著易鐲,我有一次多嘴問了一句,她就像被點著什么一樣抓起我的頭發(fā)就往墻上撞。
嘴里又在念,賤人胚子的禍害諸如此類,撞的我頭腦發(fā)暈?zāi)X海里只有她皺紋都縮在一起變成一條線的臉。
我哭喊著說對不起,時常整棟樓都是我的叫喊聲,住在隔壁的人就會一腳踢上墻,罵晦氣老太婆又發(fā)病還讓不讓人睡,只要這樣奶奶就會打的越兇。
我的叫喊聲仿佛是喚醒她內(nèi)心某段不堪記憶的鑰匙,再來幾次我便不再抱著她會因此心疼的幻想,從微弱的抽泣與祈求到發(fā)現(xiàn),只要我閉嘴安靜的讓傷痕出現(xiàn)在身上時,她自然就會停下來的規(guī)律,直到最后慢慢的不再開口詢問那個名字的禁忌。
就連住在旁邊愛挖苦人的月姨有時都會忍不住出口勸兩句讓奶奶別再罵了,小時候我聽不太懂,賤人胚子是什么意思,水性楊花的爛貨又什么什么意思。
一聲比一聲凄厲,好像鈍刀在皮肉上劃掉潰爛的傷疤,卻又割不下來,我只能永遠看著奶奶扭曲成一張模糊不清的樣子,再低頭吃著桌上的冷飯。
狹窄的房間把所有的畫面都壓縮變形,我的童年和這個簡子樓一樣被老人所古據(jù),搖搖欲墜地將所有場景都弱化成一幀幀沒有細(xì)節(jié)的回憶。
直到易莘曼開著那輛嶄新發(fā)亮的車駛?cè)脒@個破爛世界的路口,大家都趴在樓道上朝下望,竊竊私語,睜大眼睛去偷窺不屬于自己世界的新奇東西。
我依稀記得那天我剛從學(xué)?;貋?,穿過那條狹窄的泥巴路,瓢潑的大雨噼里啪啦打在破了幾個小洞的傘上,我跟拉著斷底的鞋被路上的小石子硌的難受,想著鞋子弄壞了又要挨罵。
一腳踏進比往常要熱鬧的圍樓剎那,所有的視線就都投向我身上,沒由來的慌張促使我抓緊垂在兩邊的書包帶子,只想鉆進那個漆黑狹小的房間里一個人呆著,聽奶奶碎碎念也好,處在話題中心只會讓我感覺在漩渦。
旋渦中心將我徹底地卷進去,吞沒我從小時候就開始積累密密麻麻的自尊心,可笑又可悲的依附在這棟簡子樓,這周圍不間斷的竊竊私語中。
易莘曼就是在這時候出現(xiàn)的,她戴著閃閃發(fā)亮的首飾,如藻的秀發(fā)襯著暗含媚意的眉眼,在這灰撲撲的天地里成為唯一的色彩,我只敢站在原地眼巴巴望著她,生怕一下秒發(fā)現(xiàn)這一切只是我幻想的水中泡影。
那樣好看的人,笑起來比我看到同桌文具盒上貼著的女明星還要好看,現(xiàn)在就活生生出現(xiàn)在面前,走過來停在我面前蹲下摸我的頭,她輕聲細(xì)語開口叫我的名字。
她說
易莘曼禮知,我們回家吧。
故事書里將水手迷惑的美人魚的模樣和易莘曼形成重影,她將旋渦里的我撈了起來,在我黑白的世界開始著色,滿是汗的那雙手被她握住,我鬼使神差看著她閃著細(xì)碎光亮的耳墜,透過去看見那扇填滿我悲慘童年的門,輕輕點了點頭。
簡單幾個字來說,易莘曼對我很好,從我記事后就凝固起來的短暫時光里,再也找不出比她對我更好的人。
她將我?guī)С瞿亲鶕頂D潮濕的牢籠,給我的世界一點點涂上了顏色,她讓我坐上柔軟的布藝沙發(fā)上,給我點昂貴餐廳里要排隊很久才能吃到的飯菜。
以前班里有錢小孩手上玩偶身上才見過的漂亮衣服成雙成對的出現(xiàn)在我衣櫥,甚至帶我住進那棟我夢都不敢夢見的大房子,從門口穿過花園要走很長的路才能走到里面。
我剛到時心里新奇驚喜之余又生出更多的惶恐,只有不安的打量這一切,躲藏在暗處的劣根和視線所及纏繞依附的藤蔓一樣盤踞在門欄邊上,卻始終融不進艷麗盛開的花叢里。
我突兀站在這個不屬于我的世界一樣,再多一寸都是妄想。
那時候易莘曼蹲下來柔聲對我說
易莘曼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易莘曼,是你的小姨。
易莘曼易禮知,這里才是你的家。
是不是所有人都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荒誕劇情出現(xiàn)在生命中,被易莘曼接走之前簡子樓那些人的話全都鉆進我耳里。
只有月姨的尖細(xì)聲線最好分辨。
她說這小倒霉東西怎么就這么命好,瘋婆子一沒就搖身一變成有錢人家女兒了,你說這人命賤都分三六九的不公平,要我說就是她把那婆子克死偷來的命,看她整天要死不活的喪家樣哪里有個千金小姐的富貴相喲。
她的話一直盤旋在我腦海里被壓扁又展開,就好像作為那段腐敗壞死時光下給我的魔咒。
我一面看著自己下墜一面渴望靠光亮的地方更近一點,如果這真的是偷來的一剎那,我也想逃離開看不見盡頭的陷阱,就算把自尊心碾碎的血肉模糊也好,倘若我真的能抓住這突如其來的美夢。
只敢抓住易莘曼的裙角,有著近乎討好的味道,小聲叫了她小姨,帶著自己都能聽出的顫顫巍巍,連她的眼睛都不敢看。
易莘曼卻顯得很開心,她連應(yīng)了好幾聲,拉起我的手帶我向前走,告訴我這是哪里,哪里又可以干什么。
她甚至折了朵白玫瑰給我
易莘曼我們禮知就和玫瑰花一樣好看。
踏入那里的每一刻,我都好像真的是一個備受疼愛的小孩,闖入這里把它們據(jù)為己有。
直到她帶我進到房子里,我四處張望的目光幾乎是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二樓向下看的人。
沒有辦法去形容我見到他的感覺,除了易莘曼我沒見過那樣好看的人,好看放在他身上都太過俗氣,上帝好像格外偏愛他。
每一寸都雕刻的恰到好處,眼尾劃出的弧度都帶著一種刻意的好看,如果說在這之前易莘曼出現(xiàn)讓我黑白的世界開始出現(xiàn)色彩,那么他在瞬間就打翻了我生命中顏料盤的色彩,只管將斑斕的顏色染盡我每一寸目光所及。
我明知他是流火,是七月吞噬的黑洞,可我還是忍不住去看他。
這就是月姨嘴里真正的富人家小孩,就像此刻他站在上面我只能抬起頭仰望他,卻又沒什么不對,本來就應(yīng)該這樣。
我無窮無盡的好夢在他開口的剎那被打破,他語氣帶著些冷淡,目光確實在圍繞著我打量著什么,又好像是在透過我看什么別的東西。
樸燦烈姐,這是誰家的小孩。
易莘曼笑著溫柔地揉揉我的腦袋
易莘曼這是禮知,我把她接回來了,燦烈,這么久沒見過小外甥女,你當(dāng)小舅舅的還不下來抱抱她。
樸燦烈哦,是大姐的女兒啊,長的還挺像她的。
他說完就轉(zhuǎn)身離開了,易莘曼倒是見怪不怪。
易莘曼樸燦烈這小子就是被你外婆給寵壞了,禮知,你別管他。
后來她帶我去早就收拾好的房間,比簡子樓那間狹窄格子大了不知道多少,一切都準(zhǔn)備的很齊全,直到易莘曼交代完,我躺在那張柔軟的床上時,一切才開始清晰。
一切都好像還和以前一樣,我明明還是易禮知,卻又好像一瞬間變成了另一個人,頂著晦氣皮子這個稱號生活了好幾年的名字,突然就被冠上一頂透明的王冠。
易禮知這三個字再也不會連接著像紙糊一樣的壓抑小屋,豬圈一般空洞反復(fù)的生活。
我又想起樸燦烈,也許是因為過于敏感的自尊心作祟,我總感覺他并不太歡迎我,按理說我應(yīng)該也討厭他,避開他,這是我從小的生活法則。
可我卻沒有辦法不想起他,可能因為人是不分年齡趨美的,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盯著我想要看出什么的那雙眼睛。
我在人生壞死又重生的那一天見到了樸燦烈,就算這段開頭并不算好。
但我還是因此開始希望抓住新生活美好的亮光,也因為他的那番話,對記憶里消磨快差不多的母親有了強烈的好奇心。
其實也沒等我去探索,第二天見外婆的時候我就窺見到了她的樣子。
外婆見到我時顯得比易莘曼還要高興,她一開始也和樸燦烈一樣盯著我,指腹在我眼角來回摩挲幾下,也是透過我去看別的什么東西的眼神。
外婆像,和鐲子確實很像。
隨后她拿下放在高處櫥窗的相框給我看,上面是個非常漂亮的人,和易莘曼不相上下,但因為一雙含情的溫潤雙眼比易莘曼更少了幾分凌厲感。
我突然就想到易莘曼在花園折給我的白玫瑰,比起我更適合形容照片上的女人,悄然滋生起的白玫瑰在盛放,全都灑在她懷抱花束的眸光倒影里。
外婆這是你媽媽,是不是很漂亮。
我跟著點點頭,外婆柔軟的目光在上面停頓了好久才接著說
外婆叫易鐲
被奶奶常年掛在嘴邊的名字突然出現(xiàn)在耳邊,我仿佛被強行拉扯到被揪著頭發(fā)撞上墻的日子,生生把拳頭捏緊,痛感越清晰我才能把自己從那段回憶里拉出來。
因為奶奶恨她,于是那些日子因為她而施加在我身上的痛全都變成我的恨意。
她的樣子實在是和我想象的大不一樣,在奶奶叫罵中滋生在我腦海里的女人,那應(yīng)該是尖酸刻薄比隔壁月姨還要面目可憎的人。
誰也不知道,甚至許多人可憐小小的孩子那么早就沒了媽媽,我卻只是陰郁站在一邊,躲在房間的角落里和奶奶一樣痛恨著她。
痛恨她拋下我留給我那樣一段童年,輪番上演的噩夢,我披著賤貨胚子的種這件皮生活到如今。
就連現(xiàn)在好不容易才擺脫掉,又被強行喚醒一樣。
可惜她長的就像紅石榴摻雜粉水晶一樣漂亮又溫柔的存在,所有好的詞句用在她身上都不為過。
她和這個家我所見過的幾個人一樣,他們褶褶生輝,是高不可攀觸摸不及的啟明星,上帝給他們所有的偏愛,用以昭示這世間本來就不存在公平。
我應(yīng)該恨她,我本來就恨她,我用想象中最丑惡的嘴臉去恨她,結(jié)果她生的那樣好看,一瞬間讓我的恨騰了空。
我好像一直錯誤的去恨了一個人,腦海里浮現(xiàn)易莘曼,外婆,甚至是樸燦烈的臉,一張張的和照片上的人重疊起來。
我突然泄了氣,我那微不足道的恨意,因為奶奶持續(xù)穿梭在那段時光里,除了去恨我找不到別的目標(biāo)。
外婆笑的很溫柔,我的胸口被攢緊又被松開來,波濤潮水緩慢的退去,緊握的拳頭逐漸被松開。
我再次看向那張相片,所有人都說我很像的那張面孔
易禮知(小時候)我很想媽媽。
很多人都說過我像媽媽,但他們不會那樣認(rèn)真的去看我,除了外婆,只有樸燦烈一個人會那樣認(rèn)真的看著我的眼睛,就好像永遠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可每當(dāng)我湊近他一點,他就會保持距離轉(zhuǎn)身走開,如果有時高興一點就叫我小禮,問我一天做了什么,然后再走開。
我看的最多的就是樸燦烈轉(zhuǎn)身的側(cè)臉,清冷的像每天晚上懸掛天空的彎月,感覺會被刺痛,卻根本摸不著。
我和樸燦烈的關(guān)系一直都是這樣,像是第一次見面我仰頭看他一樣,他永遠站在高處不慌不忙的審視著我。
我慌張又想要靠近,渴望的手伸了又收回,再多的想法都不敢有。
當(dāng)我以為和樸燦烈,不會再親近,但也不會更壞了,這樣的關(guān)系。
在我十歲生日那年開始駛離軌道,一株陰暗無法見光的藤蔓從我血液骨髓中生長出來。
樸燦烈高三上起了晚課,外婆身體不太好常年呆在房間,只有一向很忙的易莘曼在那天帶我早早就出去。
逛了商場又帶去游樂園,晚上要回家之前送了我一條十分漂亮的項鏈。
一條銀色玫瑰造型的墜子,旁邊環(huán)繞幾根藤蔓的模樣,躺在暗色絲絨盒子里像條細(xì)長的銀河。
戴在我脖子上時她親了親我的額頭,我感覺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自己更幸福的小孩。
一直到回家我都這樣覺得,樸燦烈比我們回來的要早,他似乎還是等了很久。我遠遠看到他難得嘴角帶了笑,我想著,我今天真的真的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了。
可下一秒場景一轉(zhuǎn),就是樸燦烈冷著臉帶著審視意味盯著我脖子上那串項鏈,接著幾乎帶著些狠,把我拉到跟前把項鏈拿下來,我被拽到他下蹲的胸口處, 股特屬于樸燦烈的清冽氣味將我灌滿。
樸燦烈誰讓你戴這個的。
他一邊咬牙切齒的低聲在我耳邊吐出那幾個字,一邊把項鏈解下來,因為太急還拽掉我?guī)赘^發(fā)。
我忍著沒有發(fā)聲,就見他起身把手里一個小盒子丟進垃圾桶,再一次轉(zhuǎn)身離去,就連往常的眼神都沒分給我。
我依然保持著跪坐在地上的姿勢, 旁邊就是樸燦烈扔掉東西的垃圾桶。
易莘曼樸燦烈,你發(fā)什么妖瘋呢!
很快客廳只有我孤零零一個人,呆愣愣仰頭望向二樓樸燦烈和易莘曼消失的軌跡,又低頭看向那個垃圾桶,慢慢,慢慢地伸手進去撿起里面被樸燦烈丟掉的小盒子。
那是一枚鑲嵌水晶的荔枝胸針,墜著長長銀鏈子,兩邊不一的綠葉憑借著這條鏈子相望,就像日日夜夜永遠只能望著樸燦烈背影的我和他。
外面突然就下起瓢潑大雨,夏雨來的又急又快,那枚胸針孤零零躺在手心,我望向外面的天,陰沉的黑把整個世界都覆蓋起來。
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外,一聲聲砸下去
好像也是一個陰雨天,我跟拉著斷底的鞋循著小巷走
小石頭硌的我生疼,我一步步走,卻好像一直走不到頭,小小的種子就在里面生根,發(fā)芽,瓢潑的大雨將它淹沒。
樸燦烈的房門還是緊閉著,而我生命中那場大雨,一直沒有停過。
后半夜我站在樸燦烈的房門口,想敲又不敢下手,好像里面住著什么洪水猛獸,在我心里翻起最洶涌的波濤。
但所有幻想都是虛無,其實里面不過一個樸燦烈而已。
手在門板上放了又拿開,最后那扇緊閉的門自己開了。
樸燦烈看到我也一臉不可思議,畢竟這么晚,所有小朋友應(yīng)該都乖乖睡覺進入夢鄉(xiāng)了才對。
樸燦烈還不睡覺,站這兒干什么。
樸燦烈彎下腰看我,湊得很近,我能看到他熬夜眼瞼下淡淡的烏青色。
心里直打鼓,捏盒子的手掌心都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我才把盒子伸到樸燦烈眼前支支吾吾出了聲。
易禮知(小時候)對,對不起,這個,很漂亮。
樸燦烈看見那盒子皺了眉頭,一只手放在易禮知腦袋上摸了摸,語氣放柔了許多。
樸燦烈你去翻垃圾桶了?
一句話卻戳破了我心里的皮球,分不清樸燦烈這句話到底是責(zé)怪多些還是單純的問話,嘴巴張著卻發(fā)不出聲音。
看易禮知樣子樸燦烈有些好笑,他還從來不知道這么小個人面部表情能那么豐富,本來只是想出來倒個水,結(jié)果擱在門口耗了大半天。
他蹲下來剛好對上易禮知的眼睛,眨巴不停的那雙眼睛,藏進了樸燦烈看不透的多少心思。
他看著看著,就像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也這樣看著某個人,什么都往眼睛里藏,卻什么也藏不住。
樸燦烈小啞巴,不說話就算了,連舅舅都不叫。
我從沒有見過這樣子的樸燦烈,沒有那么遠,就在身邊,會溫柔的揉你腦袋,會笑,還會向你開玩笑。
如果沒有前面那一段插曲的話,我會真的以為樸燦烈是在心情不錯的和我聊天。
易禮知(小時候)因為這是你送我的,生日禮物...
聲音越來越小,小到連我自己都要聽不見了
樸燦烈看易禮知吞吞吐吐的樣子,想起剛剛自己扯掉她項鏈的場景。
原本只是想好好給她過個生日,還提早回了家,結(jié)果看見那條項鏈,總是想起某個時間點的某個人,結(jié)果把這小孩嚇得不輕。
樸燦烈小小聲有什么不敢說的,那禮物本來就是送給你的
樸燦烈看見易禮知瞪大的眼睛,還有努力控制住不上揚的嘴角。想著小孩子始終是小孩子,就算再怎么能壓抑自己,給一顆糖果還是會開心。
樸燦烈以后不要往垃圾桶撿東西,知道嗎?想要什么舅舅給你買
易禮知卻沒有回他,只是又低下頭自顧自的摳手指,樸燦烈嘆了口氣,心想天下小孩這么多,也就自己面前這個小東西最難對付。
對付小孩要用什么方法呢,你只能順著他們的毛去摸,要會給甜頭,要站在他們面前,自己也變成一個小孩。
于是樸燦烈向易禮知伸出小拇指
樸燦烈小禮,對不起,剛剛的事舅舅向你道歉,以后舅舅不會兇你了,我們拉鉤好不好?
我半信半疑的去勾住樸燦烈的小拇指,剛纏上去他就壓下來,仿佛一個莊重嚴(yán)肅的宣誓。
這個晚上樸燦烈把我當(dāng)成小孩子去哄,這么多年來最親密的一次,是我和他隔著兩三個拳頭的距離拉鉤上吊,披著最幼稚的皮囊點燃火炬盤踞在我心頭上,成為一炬永生不滅的火把。
他以為我從窮人堆里養(yǎng)出來的壞毛病,想要什么東西會去撿垃圾桶。
但其實在我們家出事之前我還是住在干凈的小區(qū)里,奶奶也沒有那么壞的脾氣,她會一件一件的去約束我,告訴我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
即使最后搬到那個簡子樓,我撿滾落在地下的東西奶奶都會狠狠打我的手,一邊罵我為什么要那么下賤的撿地上的東西,一邊打我的手心。
小孩子會怕很多東西,故事里的大灰狼,抓壞人的警察叔叔,傳說里的妖魔鬼怪,父母的爭吵或是挨打,再簡單不過就是摔了一跤擦破了皮的疼痛,不管是心理還是生理,都會痛,小孩子怕的就是這個。
我最怕的就是奶奶打在手心的重量,所以即使在很窮很落魄的那段日子,我從來沒有把目光放在地上尋找。
可是舅舅,你不會知道的,因為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東西,所以我不害怕,就算它躺在泥巴坑里,被丟到很遠的地方,我都會把它找回來。
易禮知(小時候)舅舅,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