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見江唯秋，是一天傍晚他跟著師父出警回來。

左手纏著紗布的江唯秋正在做筆錄，拘留室里關(guān)著幾個十幾歲的孩子，除了一個扒著門叫囂的紋身男孩之外，其他幾個縮在角落里抱頭痛哭。

李大為心里一慌，攔住剛做完筆錄的趙繼偉要問個究竟。趙繼偉翻開黑皮筆記本，上面工工整整的字晃得李大為眼睛一疼。

“回來了？”從審訊室出來的高所端著個水杯挪到了飲水機前，后面跟了一位同志押著一個干瘦半大的孩子關(guān)進了拘留室。

李大為拉住趙繼偉竄到高所面前，高所被嚇得一個后退手中剛接滿熱水的杯子差點掉到地上：“干嘛呢這是？”

李大為不好意思地賠笑：“我就想問問那邊那姑娘犯什么事兒了？”

高所一眼看出李大偉不同尋常，一般這事兒他根本就不會注意：“你認識??？”

“我高中同學(xué)。”

高所吹了吹杯子里的熱氣嘬了一口：“那姑娘沒犯事兒，見義勇為了?！?/p>

在拘留室里叫囂的那個小孩兒叫劉多康，他爸開了個小公司，家里有錢也溺愛他，要什么有什么，不給就鬧，一邊罵一邊鬧。

小學(xué)的時候頂多是調(diào)皮搗蛋，到了初中開始拉幫結(jié)派做大哥，給幫派取名字叫什么什么十三帝，顧名思義就是十三個帝王。

“就這幾個還帝王，這不就是幾個橫行霸道的屁娃娃嗎？”李大為怒道。

可就是這幾個屁娃娃天天在學(xué)校里不學(xué)無術(shù)惹是生非，學(xué)校為了這幾個孩子可謂是頭疼萬分，請了幾次家長，又開了幾次小會，都無濟于事。

除了劉多康和其他兩個小孩兒之外，大多都是工薪家庭的孩子，跟著劉多康瞎混，無非就是年輕氣盛覺得這樣威風無比。這些家長也確實配合學(xué)校工作，但是畢竟都要上班，不能一天24小時的看管自己的孩子，一般教訓(xùn)完沒幾天就又混到一起去了。

惹了事兒后，都是未成年人，事兒都不大，又在義務(wù)教育階段，沒法判，學(xué)校也沒法開除。派出所每次都只能口頭教育一番，學(xué)校再單獨進行思想教育。當然肯定會招惹劉多康的記恨，扎老師、校長的車胎這事兒幾乎每次都會發(fā)生。至于為什么不來派出所鬧事兒，大概是因為王所長之前帶著他們看了一些“普法”欄目劇吧。

劉多康這人講大哥義氣，每次出事兒需要賠錢了事的時候都是他家賠大頭，按他的話來說“做大哥的要罩著小弟”，所以其他孩子心安理得的躲在他們身后等著風波過去。

“這小孩兒可真是個大孝子，用他爸的錢來給自己平事兒?！崩畲鬄轶@道。

但這次事情鬧大了。以前是校園霸凌收保護費，現(xiàn)在是持刀搶劫。

以前的時候頂多是在學(xué)校里欺負欺負同學(xué)，收點保護費來顯示自己的能力。初中畢業(yè)后，這些小孩兒都沒考上高中，家里也都還沒打點好后路，雖然家長們?nèi)钗迳暌『簜冞h離劉多康，但都沒當回事兒，所以一直到現(xiàn)在還跟著劉多康瞎混。

劉多康家里有錢，已經(jīng)為他安排好明年出國留學(xué)的事情。但其他小孩兒沒錢啊，想上網(wǎng)家長又不給，劉多康就帶頭提議去搶幾個小孩兒的錢給弟兄幾個貼補貼補，反正以前的時候也這么干過。

他們在小學(xué)門口等著學(xué)生下學(xué)，堵了一個家里有錢單獨回家的小孩兒帶進小巷子里，拿著個從文具店偷來的裁紙刀威脅小孩兒拿錢。

他們還挺聰明，專門找了個沒監(jiān)控的巷子。誰知道這一幕，正巧被準備回家的江唯秋看見了。

“這姑娘可真是這個?！备咚Q了個大拇指。

江唯秋打開手機攝像頭錄像，就沖上去抱起學(xué)生準備跑。劉多康眼疾手快帶頭把她圍在了包圍圈里拿著刀準備上前把她也搶了。被家里溺愛慣了，用錢擺事兒擺習慣了，就以為沒多大事兒，大不了讓他老爹再出錢擺平，反正在小弟面前不能丟面兒。

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江唯秋知道自己就算是大人，也打不過這么多半大的孩子，所以擒賊先擒王。就在他們圍上來的那一刻，江唯秋把孩子放下沖上前死死抓住那把裁紙刀，把劉多康懟到墻上，沒想到真震懾住了那群小孩兒，嚇得他們抱頭鼠竄。

最后是江唯秋報的警，那段錄像視頻現(xiàn)在已經(jīng)當做證據(jù)拷走了，下一步就是移交法院了。

“移交法院？不是未成年嗎？”李大為疑惑道。

趙繼偉忽然壓低聲音道：“有幾個已經(jīng)成年了，劉多康就是其中之一?！?/p>

“小打小鬧也就算了，但這算持刀搶劫了，這問題性質(zhì)就嚴重了。行了，你別管，這事兒跟那姑娘沒太大關(guān)系，小孩兒家長也很感謝她。”高所打發(fā)走了兩人又回到審訊室提審下一個。

李大為拉住趙繼偉詢問詳細細節(jié)。

“我跟師父還有高所他們一起出的警，到現(xiàn)場的時候我都被嚇了一跳，這群小孩兒都跑網(wǎng)吧去了，為了不讓孩子看到那個血腥的場面她把孩子交給其他老師先帶進警衛(wèi)室，自己一個人坐在路邊等警察和救護車。那血流了一地，就是江老師那只受傷的手，肉都綻開了，可嚇人了?！?/p>

李大為站在接待室門口皺起了眉：“沒想到她還挺勇敢的?！?/p>

“可不是嘛，除了后期反應(yīng)過來哭了幾下之后就沒啥事兒了，江老師心可真大，這要是換別人可不得嚇得在醫(yī)院住幾天或者鬧翻天了?！壁w繼偉看了眼里面正在做筆錄的人又偷偷看了眼李大為的神情，生怕什么話惹得對方不高興。

筆錄做完大概也八點鐘了，家長已經(jīng)先帶著孩子離開了。

江唯秋動了動受傷的手，鉆心的疼痛從手臂上蔓延開。

“走不走啊？”李大為開了自己那輛不太值錢更俗氣吧啦的小車在對面路邊叫她。

江唯秋心中一喜，正愁沒有公交，要花巨額打車費回家的時候，免費司機就送上門來了。

“見義勇為了？”李大為透過后視鏡看著正戳著自己傷口的江唯秋笑道。

江唯秋白了他一眼這不就是明知故問嗎：“你都知道還問我?！?/p>

李大為笑得更欠揍了，看見包著紗布的手，掌心的血已經(jīng)溢到了紗布外層。

“疼嗎？”

“廢話。別找打啊?！苯ㄇ餂]好氣的警告道。

“就你這手還能打人嗎？下次再有這事兒，別往前一股腦地沖，太危險了?！崩畲鬄楹鋈灰槐菊?jīng)的語氣嚇了她一大跳。

江唯秋有一瞬間的愣神，這還是那個嘴損欠揍的李大為嗎？她是不會是進錯宇宙了？還是在做夢？她舉起沒受傷的手往前伸了伸卻又轉(zhuǎn)了個彎掐在了自己臉上。

“別掐了，本來就臉胖，再掐大了更像小區(qū)門口大爺賣的包子了?！?/p>

“剛才真該掐你臉上?！苯ㄇ镆а狼旋X道，她現(xiàn)在算是見義勇為的優(yōu)秀人民教師哎喂。

“那你就算是干擾我駕駛，咱倆都得完?！?/p>

李大為看江唯秋不說話了，猜想八成是憋了氣了：“我說認真的，太危險了?！?/p>

“我有義務(wù)保護我的學(xué)生?！?/p>

“但你也得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吧。我看了視頻，就你沒什么計劃那樣沖上去，真被捅了怎么辦？你爸媽怎么辦？那群小孩兒驕縱慣了，做事沒輕沒重，也就這次被嚇怕了，真要是亡命之小孩兒咋辦。”

車停在路口等紅綠燈，李大為回頭看著她：“我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p>

江唯秋抿了抿嘴巴，她一心想當個好老師，覺得老師應(yīng)該好好教學(xué)，保護好自己的學(xué)生，所以當時根本沒有想過任何后果，憑借這一腔孤勇沖了上去，可等到這群小孩兒跑了之后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到后怕，才察覺到滿地的血和掌心皮開肉綻的痛，哭了兩聲又覺得有損自己人民教師的臉面，就自己一個人簡單處理了一下坐在路邊等警察和醫(yī)生護士。

“嗯，聽進去了，今天的事兒不許告訴我爸媽，我跟他們說我聚會回去晚了，這個傷口是我不小心摔倒劃的?！?/p>

李大為滿意地轉(zhuǎn)過身重新上路：“得了，別擺著你那包子苦瓜臉了，你今天是負傷的人民教師，想吃什么我請客，給你好好補補。”

“你請客，你掏錢？可別像高中時候，你請全班吃冰棍，我掏錢?！辈缓玫幕貞浐鋈挥咳肽X中，江唯秋半信半疑道。

“我請客我掏錢，剛發(fā)了工資，想吃什么我掏錢請你?！?/p>

“麻辣火鍋?！?/p>

“你現(xiàn)在這情況還想吃辣？別到時候我去醫(yī)院接你去出庭作證啊。”

一個轉(zhuǎn)彎，車輛駛?cè)肓瞬惋嬕粭l街，李大為把車停好招呼她下車：“今夜，這是你的主場。哥帶你嗨翻全場”

江唯秋白了他一眼：“那大哥幫我把這條街買下來吧?！?/p>

“那你把我賣了吧?！?/p>

“你值多少錢？”

“不得值個百八十萬？”李大為摸了摸下巴自戀道。

江唯秋的白眼翻得更厲害：“買賣人口犯法?！?/p>

一句話嗆得李大為無言以對。

兩人從餐飲一條街南邊走到最北邊，又從最北邊回到最南邊，來來回回走了兩趟，最后兩個重度選擇困難癥患者覺得還是去街口第一家的火鍋店吃清湯牛肉鍋最合適。

兩個人扶著墻走出了火鍋店。

“小秋你幫我一下。”李大為站在車前看著不慎掉落在車前的鑰匙懇求。

江唯秋屈了一下膝蓋最后扶著后車門道：“你蹲下去那不就行了？”

“這是事情的結(jié)果，但是實施過程比較困難?！?/p>

“怎么了？”

“吃太多，我彎不下腰了。”

“我也彎不下腰了?！?/p>

二人湊湊合合的把車開回家，癱坐在小區(qū)的長椅上，一邊一個，臉朝著相反的方向耷拉著，甚是頹廢。

“下次你不要再點這么多行嗎？”江唯秋如同一條再也游不進大海的魚有氣無力道。

“我記得一半的菜是你點的吧。”李大為同樣有氣無力，只不過他卻更像一堆癱軟的爛泥。

“那一半還是你點的呢?！苯ㄇ镌噲D推卸責任，在她看來他的酥肉和她的糍粑根本就不應(yīng)該點，但此事疑點太多，不能確定究竟是誰點的什么菜導(dǎo)致了這一結(jié)果，所以還有待雙方坐下溝通協(xié)商。

“按照相關(guān)規(guī)定，我們雙方都是過錯方，都有責任，就誰也別埋怨誰了吧?！崩畲鬄闈M腦子都是那盤熱氣騰騰的糍粑和鍋里徜徉的油條，下一次他一定不會再點了！

“行。”

“那我們簽一下和解同意書，這事兒就算過去了?！?/p>

兩人默契地抬手軟趴趴地擊了一掌，算是簽了“和解書”，沉默半分鐘后二人先后打了個長嗝。

良久，兩人才慢悠悠的回過頭盯著對方

“我們?yōu)槭裁床淮虬?？！?/p>

二人異口同聲，但又都不再說話繼續(xù)癱坐回去，兩人思來想去這樣一直坐著也不是個辦法索性去小區(qū)廣場上跟著大爺大媽跳廣場舞消食。

“記得卡節(jié)奏，你節(jié)奏真不行?！苯ㄇ锓鲋亲訃诟赖馈?/p>

“我跟我媽在廣場上苦練三年廣場舞，節(jié)奏對我來說都是小意思，現(xiàn)在我可是咱小區(qū)最年輕的新一代廣場舞舞王?！崩畲鬄榕牧伺淖约号蛎浀亩瞧?。“哥這里面裝的可都是知識和技能?！?/p>

“真的嗎？我不信。”

“別不信啊，待會兒哥給你露一手?！崩畲鬄樾判臐M滿道，但江唯秋卻總覺得不甚靠譜。

果然，在被旁邊的李大為踩腳第二十八次后，江唯秋發(fā)出一聲怒吼：“李大為，你丫的，你的節(jié)奏是跟哈士奇學(xué)的吧！亂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