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為何孤身一人在這漠北極荒之地?”
“我在等人?!?/p>
漠北的夜已經(jīng)深深地跌進疏勒河一彎清冽的碧波里,四野里的喧囂仍沉浸著濃濃的血腥味。
烏雅手持釉色的瓷瓶回過身來,對上戎甲一身且重傷一身的男子,他手中的劍鋒帶著凝固的血漿顫抖著指向自己。
在霍去病的記憶里,這是他和烏雅的開始。
烏雅帶著滿身血痕的男子回了家。在霍去病的眼里,這一間破敗的帳篷和眼前的匈奴女子一樣,都烙印著敵人的痕跡。
每一次,當烏雅用瓷瓶盛著藥汁捧到霍去病面前時,他都狠狠地將瓷瓶推倒在地。每一次,烏雅都用一種奇特的香引著霍去病睡去。每一次,他醒來,身邊擺著一只空了的瓷瓶,一室干凈而熟悉的水香。
“我是漢人,總有一天我會帶著大軍踏平匈奴的大漠,踏平你的家鄉(xiāng)。即便如此,你還要救我嗎?”
漠北的夜,疏勒河的水聲和狼的悲鳴交織在一起。烏雅捧著釉色的瓷瓶正要走進帳篷,便聽到霍去病這樣對她說。
烏雅說,“我等的人,也是個漢人。我也曾救過他的性命,他也曾與我說過這番話?!睘跹艑⑹⒅幍拇善克偷交羧ゲ〉拿媲埃χ?,“可是,我卻從未見他回來過?!?/p>
霍去病很想知道烏雅等的是誰,卻從不曾問起她的故事。
直到那一天,霍去病在喧囂中驚醒,他掀開帳篷的帷帳,這個燦爛的夏季帶給他的第一個畫面便是三千漢軍當前,烏雅抱著他的舅舅,笑得如同疏勒河里歡騰的河水,“衛(wèi)青,衛(wèi)青,你終于來了,我終于等到你了?!?/p>
原來,她等的是衛(wèi)青,是他的舅舅。
霍去病隨著大軍回了長安城,經(jīng)河西一戰(zhàn),霍去病大敗渾邪王部落,漢武帝封賞兩千戶。慶祝宴上,衛(wèi)青向漢武帝跪拜道,“此次一戰(zhàn),我漢軍大勝,驃騎將軍功不可沒,臣懇請陛下將俘獲的匈奴公主烏雅賜予霍去病?!?/p>
如同霍去病想的一般,衛(wèi)青不會娶烏雅,長公主容不得她,大漢更容不得她。
還未等漢武帝開口,霍去病便單膝跪拜在地,大聲道,“匈奴未滅,何以為家?臣請以天下為重,以大漢為先?!?/p>
珠簾后的漢武帝思忖了甚久,深深地笑道,“無妨,婚事不急,便讓烏雅先在去病的府上暫住吧。”
那夜,烏雅便進了霍去病的府邸。安置好烏雅后,霍去病方要離開,卻聽烏雅道,“你想不想聽一聽我的故事?”
至此,霍去病才知道,烏雅是匈奴單于的女兒,兩年前混在匈奴的隊伍里與衛(wèi)青大戰(zhàn)一場后,救了衛(wèi)青,便也愛上了衛(wèi)青。
她捧著懷中的瓷瓶笑道,“這瓷瓶很是難看,卻是他親手燒給我的,草原上哪里有這樣稀罕的東西,我便當做寶物一樣,日日捧著它,等他回來?!?/p>
烏雅望著霍去病的眸子,笑容如同沉睡的疏勒河一般安靜,“原來,他從未愛過我,原來,我等的人一直都沒有等過我?!?/p>
“如若還有下輩子,我要做一尾疏勒河里的紅魚,一直等著他。等著他踏平祁連山,帶著我回到他的故鄉(xiāng),等著他愛上我,娶我為妻?!?/p>
第二天,衛(wèi)青收到了一只釉色的瓷瓶和來自霍府的消息:烏雅公主自縊,驃騎將軍單騎送她回祁連山下的疏勒河。
元狩六年,霍去病薨。
同年夏,河西過往的商隊看到一男子捧著一只釉色的瓷瓶盤坐在疏勒河邊,輕輕攪動著河水。彼時,滿池的紅魚都圍著瓷瓶游舞。
那景致,甚美。
“小兄弟,你怎么孤身一人在這漠北極荒之地?”
“我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