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步天涯,回首滄桑。
我死的時(shí)候是被青嵐神女推入無涯深海,我從遙遠(yuǎn)的天際墜落,好似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我斂去一身的法力,任憑無邊的海水充斥我的口鼻,窒息而又絕決。
我不后悔就這樣了結(jié)此生。
我記得那一年,我愛上了一個(gè)神,他卻為我墮落成魔。
我曾撫過他冰冷的眉宇,只求他能知曉我如火般的熱烈的愛意。
他終于最后嘴角輕咬在我耳邊,呢喃而又深情地告訴我:“挽袖,我怕是離不開你了…”
那時(shí)的我是如何喜極而泣,心潮波動如海,而他便是激起這浪潮的海風(fēng)。
我雙手捧著他的臉,望著他目光溫柔似水,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七夜,我只愿同你在塵世一隅,享盡情愛歡愉…”
那一年我賴在翠云杏林。
那時(shí)我還是天地間最卑微的兔妖。我年少時(shí)光里,先愛上那林間的紅狐,狐族的男子生來長著一副好皮囊,我偷了昆侖山上碧桃眼巴巴地看著他吃下去,他才許了我出現(xiàn)在翠云。
我瞧他眉眼魅色,光華流轉(zhuǎn),對他癡迷不已。
直到有一次隔壁山上那只殘狼與他打斗,我拼了命救他,他才對我刮目相待。
那次我傷得也嚴(yán)重,本剛修成人形又被打回原形。
紅狐對我悉心照顧,我養(yǎng)了半載時(shí)光才漸漸恢復(fù)。
他的一雙桃花眼笑得極為美麗,他曾輕輕抱著我說:“小兔子,你不就是圖我美色嗎?我答應(yīng)你,從今以后,只同你歡好,你說好不好?”
我那時(shí)還是兔子模樣,臥在他懷里蹭蹭,舔著他如玉的手指撒嬌,引得他笑聲連連。
后來我終于再化人形。紅狐還為我織了一件霓裳錦衣,我穿著那衣服小跑在杏花開滿的林間,而那盡頭,是他目光漣漣正伸出懷抱。
“阿袖,快過來…”
我突然跌落在地,離他三尺,怎么都站不起來。
他十分擔(dān)憂,上前急忙檢查我的身體,眉間頓時(shí)涌上無限愁意:“阿袖,那次你傷得太重,病根未去,我想我怕是得去昆侖一趟,取來那含元丹?!?/p>
我緊緊抓住他的衣角,“你要如何取?那可是仙家靈物…”
“我自有辦法的。阿袖…”
我等了大約一年,紅狐才回來,那時(shí)我病得奄奄一息,他將仙藥渡給我醫(yī)治。
“阿狐恩情大過于天,挽袖如何相報(bào)?”我臥在床頭,摸著他鼻尖。
他嘴角露出促狹的笑:“那不如以身相許如何?”
可是他并未娶我,那天杏林血色花瓣卻落了一地。
阿狐是被七夜上仙打死的。
原來那藥是阿狐偷時(shí)因被發(fā)現(xiàn),在昆侖山上大開殺戒,才拿到的。
那些仙家怎么可能輕饒他。
于是派七夜上仙前來收服他。
當(dāng)時(shí)我被阿狐鎖在柜里,斂去氣息,不能言語,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七夜打傷成為一只死狐。
那上仙冷漠無情,藍(lán)衣如湖,一臉無辜。
他回頭望杏林那一眼,恰被我深深記住。
我想總有一天她要報(bào)仇的。
后來我求仙問道,終于在三百年后飛升,彼時(shí)七夜已是上神。
九重天外,我華裳絕艷,目光直直向他看來:“不知上神可有情緣牽線,小仙我對上神傾慕已久,還望上神成全?!?/p>
那時(shí),仙家眾人在旁邊,笑著看這場一方上神如何被剛飛升的小仙表白的戲,不肯離去。
我沒有絲毫羞澀,只是漸漸看到他耳朵有些微紅。
可是他還是一臉平靜,嘴角說著拒絕的話語。
九重天上的我是個(gè)笑話,可我日日不死心跟在他身旁,終于有一天我的一片癡心打動了他。
我想,哪怕七夜的眸間藏了一片冰雪,即便踏冰碎雪,我也要在其間燃起火焰。
后來他執(zhí)起我的手,輕輕吻過:“阿袖,你怎么能如此執(zhí)著,讓我傾心呢?”
我笑意盈盈,欲語還羞:“七夜,這世上總是有一見鐘情,可我恰好遇見你…”
后來我卻嫁給四海之外的普世神君。
我看著七夜的眉頭緊蹙,他在我大婚那日成了墮魔,被普世神君殺死在無涯海岸。
普世神君愛慕我已久,我只是得了機(jī)會,想要借他的手除了七夜。
那一年大婚,是這四海八荒最驚天地的造化。
那年,四海之內(nèi)沒有了七夜上神,我一襲紅裳卻被青嵐神女推入無涯深海。
神女青嵐愛慕七夜,七夜卻因我成魔嗜殺神君,神君手刃了他。
那時(shí)神君也想隨我跳入無涯深海,卻被天君施了咒語不能行動。
我笑著看天上的眾神,只有我自己知道。
他們慈悲的非我,
而是七夜,是神女,是神君。
我只是小妖,為了阿狐而活的小妖。
她對他說,“師傅,我喜歡你很久了,要不我不叫你師傅,喚你名字吧?”
他眉心微斂,“阿諾,莫要胡鬧!為師的名怎是你可喚的?”
這便是她時(shí)常與她師傅的對白,每每一問她的師傅總是一板一眼的回答,且字還分毫不差。她也沒少拿這事去說事,哪知她師傅想了想便回,“阿諾,休要胡鬧,不可直呼為師的名……”
想那時(shí)她還奇怪的看了他許久,實(shí)在是不知古板的師傅竟也會有風(fēng)趣的一面。
其實(shí)吧,她只是他順手拾回來的遺孤,據(jù)他說,小時(shí)的她一身的怪病,被人丟棄時(shí)也不哭不鬧,他看她的病實(shí)在稀奇,便將她拾回研究著她身上的病因了。
這么一研究就是十年后,她不知從何時(shí)起喚他師傅,他也就默認(rèn),可若要直呼他名,他卻似仿若未聞。因此她便像個(gè)要不到糖的孩子,日日活躍在他的視線中,他從開始的緊蹙眉頭至淡然自若,無論她如何拐著彎的讓他答應(yīng),他都緊口不言,讓她稍有氣餒,堵著氣的冷哼一聲,轉(zhuǎn)身離去??傻诙沼质切Σ[瞇的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甜甜地喚著他師傅。
直至他對她說,“阿諾,這次我救不了你了……”
是了,即使她的師傅是神醫(yī),卻也奈何不了她身上怪病的絲毫,一直以來只能是壓制。每當(dāng)她病起吐的一身血污時(shí),也就只有師傅會不嫌棄臟的將她抱進(jìn)懷中,給她續(xù)命。就是那時(shí),她見師傅眼底緊張的近似溫柔的模樣,才會那般的喜歡他,她覺得,也只有師傅無論她變成什么模樣,都不會對她嫌。
她其實(shí)是不怎么在意她的生命流失,反正這命也是他給的,大不了還給他也就罷??墒敲棵吭谒“l(fā)看他在乎緊張的模樣,她就覺得他是喜歡她的。就像她喜歡他那樣,可是他從不說,那她就代他說,一遍又一遍,委婉地直白地,怎樣的告白都說了個(gè)遍。
可當(dāng)她的師傅問起她可有什么未完的心愿時(shí),她給的反應(yīng)卻是,“當(dāng)然是希望師傅能幸福啦……”說完她自己也愣住,她沒再說日日掛在嘴邊的喜歡,而是愿他幸福。她失落地垂眸,心想,她大抵還是不想師傅以后孤身一人罷?那樣,她寧愿不要她師傅的喜歡。
他癡癡地應(yīng)下,神色莊重道:“阿諾且放心,我定是會幸福的!”
看的她笑的直不起腰,他則在身旁靜靜的看著她笑,嘴角也勾起抹淡笑。其實(shí)這樣很好,不是么?
據(jù)他所言,她就該在第二日因病命喪黃泉,和這世界說著再見了。還問她有何不舍,她看了看他的臉龐,便將頭偏向一邊,昧著良心的說,“沒有!”
他依舊是笑,隨即端來了湯藥,遞給她,“好歹這也是最后一碗湯藥了,你就痛快的喝了吧!”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她明日就要掛了,就不能讓她走的甜蜜點(diǎn)么?這苦豈是將死之人能承受的了的?她皺巴著一張小臉,寫滿了不愿意??勺屗泽@地是,本該這時(shí)強(qiáng)硬的喝聲逼她喝下的他卻依舊是春風(fēng)拂面的笑意。
緊接著做出了一個(gè)驚人的舉動,他竟自己喝了一口湯藥,在她瞪大雙眼之際用嘴一點(diǎn)點(diǎn)的渡進(jìn)她的嘴里……
唇離,他笑,“苦么?”
她呆呆地晃了晃頭,有種置身于夢中的錯(cuò)覺,反而還覺得一直以來是她心頭噩夢的苦藥湯子竟甜的很,就連他丟下藥碗讓她把剩下的藥喝完她也是木訥的照做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終是止不住的揚(yáng)起抹笑意。頓時(shí)覺得,這是死而無憾了??!想著想著,她抱著美夢沉沉睡去。
在她睡后,有推門聲起,一人踏著月色進(jìn)門,步至她身旁,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空氣中有很淡的嘆息聲。最終還是在黎明前起身離去。
她這么一睡,竟是睡了三天三夜,等她再次醒來迷迷糊糊的下床喚著他時(shí),才突然發(fā)現(xiàn),她竟還好好活著?她沒死?想到這時(shí),她第一件事就是想讓她的師傅知道,多好???她又可以在多看他一天。
可是,當(dāng)她蹦蹦跳跳的推開他的書房時(shí),才發(fā)現(xiàn)他癱倒在書桌上,一副睡熟的模樣……
有種不祥的預(yù)感籠罩在她心頭,她顫著手推了推他的身子,他無力的向一邊倒去,臉上是安靜的淺笑。她木訥的上前,仿佛不知所謂的一遍一遍的搖晃著他已冰冷的身軀。難過道,“師傅,你起來?。∥乙院蟛辉僬f喜歡你的話語了,你快醒來啊!我,我以后再也不纏著喚你的名了,保證好好聽你的話,要我如何都好,只要你醒來啊,師傅……”她頓時(shí)失聲痛哭。
她還記得他問她愿望時(shí)的模樣,他說他會幸福的,她怎么就信了呢?更何況還那般反常的吻了她,明明將死之人為何要喝湯藥?明明那么多的疑點(diǎn),她竟全然不知。他這是拿他的命換她生??!而他在問她是否有何不舍時(shí),她竟答……沒有。她明明最不舍得他了……
可她就算哭的再難看,也沒有人不嫌的將她摟入懷中了……她的師傅,永遠(yuǎn)的走了。
幾年過后,她守在他的墓前輕輕摩挲著墓碑,經(jīng)過師傅離去后她再沒笑過,可今日她卻突然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就淚流滿面。她說,“師傅,其實(shí)還有一病你是治不了的,那便是愛你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