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寒芷卿開始昏迷到醒來的那天，足足三年之久。

當她徐徐睜開雙目，發(fā)現(xiàn)四周是陌生又親切的，心里不由浮起幾分煩躁。

寒芷卿推門出去，強烈的光線筆直灑下，刺得她眼眸微痛，下意識抬手遮擋。過了好半天，才慢慢適應了這種光線。

木階前是一片空地，兩側(cè)分別種著一株梨樹。彼時正值初春，樹上潔白的雪還未離去，白的纖塵不染，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寒芷卿漫無目的地沿著木廊走，想找個人問問自己身處何地。

走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碰上了那頭走來的一個端著水盆的女子，寒芷卿還未開口，那人便如著了魔般，端著水盆的手一松，顧不得滿地的水，衣擺一張，跪了下去，聲淚俱下：“師父！”

寒芷卿皺了皺眉，不明白這個姑娘為喊她“師父”，只心覺這人的行為有點奇怪。

落秋月照常打水去寒芷卿房間，給她擦臉，打掃房間。因為落秋月想著，寒芷卿肯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醒來，她得讓寒芷卿在醒來后，覺得這周圍的一切，還是她最熟悉的那個樣子。

現(xiàn)在她醒了，在這個冬雪初融的美好時節(jié)里，穿著如雪般潔凈的衣袍，立于一片雪茫茫的世界中，毫無違和感。一如往昔地冷艷，仿佛她從未陷入過昏迷。

落秋月喊完寒芷卿后淚水決了堤。她看見寒芷卿皺了眉，還以為她要罵自己沒出息，動不動就哭?？蓪嶋H上，寒芷卿說的話，比落秋月想象中的那句帶來的傷害更大。

“你，何故喊我‘師父’？你認識我？”寒芷卿不解。一雙似乎永遠沒有感情波動的冷淡眸子望著落秋月。

落秋月聞言呆滯了，不哭了，愣怔地盯著寒芷卿看了好半晌，看著她的眸色越看越冷。落秋月第一次感覺，師父的眸子那么冷，如同極寒之地萬年不化的雪，讓她遍體生寒。

“……師父，我是小七啊……”

寒芷卿斂眸，思索半天：“小七……不認識?！焙魄洮F(xiàn)在的記憶里并無一點關(guān)于面前這個自稱“小七”的人的內(nèi)容。甚至，她連自己叫什么名字，是誰，都不知道。

寥寥五字，后三字，尤其傷人。如晴天霹靂，擊中了落秋月的天靈蓋。她恍惚了下：“師父，您別嚇我，我是小七啊，落秋月，我是您徒弟啊，您怎么可能不認識我呢，師父你再好好想想好不好……”

落秋月眼神里充滿了祈求，她無比希望寒芷卿像民間的演變臉戲的人一樣，下一刻笑著說一句“為師方才逗你玩呢”，可是這種奇跡并沒有出現(xiàn)。

寒芷卿只是輕微搖了搖頭：“我真的不記得?！?/p>

落秋月好半天回過神來，苦笑一下，顫巍巍地站起來。她知道了。她的師父雖然醒過來了，可也失憶了。她什么都不記得了，包括她的那群弟子們。

“既然你說我是你師父，你應該知道我叫什么吧？我不記得了，你能否告訴我？”寒芷卿伸手扶了她一把。

“寒芷卿……師父你叫‘寒芷卿’”你怎么，把我們都給忘了，連帶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了……

南蕪晷杵，星粲凌纓，

落院階前雪簌簌，朽柯下無容身處。

誰知虛寰廖寒，白芷澀苦性悍。

憐卿無人來此詢問?？道渑?/p>

“寒芷卿……”寒芷卿喃喃自語。

“卿娘子？！”一道驚喜又夾雜著疑惑的聲音在寒芷卿背后響起。

寒芷卿下意識回頭，青絲隨她回頭的動作飄動，在空中飄飛了后有落回她的肩頭，明艷不可方物，美得驚心動魄。

“卿娘子！”雪芙酥激動萬分地朝她跑過去。

“雪長老?！甭淝镌鹿ЧЬ淳吹匦卸Y。

“卿娘子！你總算是醒了！你都快嚇死我們了你知不知道！倘若你下次再敢做出那般危險的事，我定饒不了你了。”雪芙酥沒來得及搭理一旁的落秋月，一把握住了寒芷卿的手。

寒芷卿在被她握住的瞬間極為短暫地蹙了下眉，然后在雪芙酥歡喜的時候，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不動聲色地退后半步，神色不變。

雪芙酥愣了，舉著空手，心頭的喜悅被澆去了一大半：“卿娘子？你這是……”

“雪長老，師父她……”落秋月極其不想開口。

雪芙酥這才分了點目光給落秋月：“卿娘子怎么了？”

落秋月哽咽了：“師父失憶了，她不記得我們?nèi)魏稳?，也忘了自己?！?/p>

淚水在眼眶里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最后爭相涌出，滴落下來。

雪芙酥也被這話擊中了，旋即扭頭看著寒芷卿，發(fā)現(xiàn)她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在還未出事前，寒芷卿看到她時，說不上笑得有多么開心，至少也不是現(xiàn)在的一臉陌生與冷淡。她們之間的距離從來沒有這么遠過。

“卿娘子……我是雪芙酥，桃酥啊，你怎么可能，不記得我了……怎么會……”

雪芙酥朱唇微顫，一行清淚順著玉潔的面龐滑下。

寒芷卿看著她，輕聲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那茫然的表情做不了假，而雪芙酥寧愿她現(xiàn)在說假話哄她開心，也不想聽到寒芷卿親口說出她不記得自己了。

這比謊言更傷人。

“怎么會這樣……”雪芙酥自言自語，“為什么會失憶，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不應該啊……到底是哪里錯了……”

所有人都無法給她解釋到底哪里出了錯，現(xiàn)在事實就擺在那里，寒芷卿醒了，但她失憶了。

寒芷卿看著面前那個六神無主的人，心中生出一股歉意。她想，如果她剛才沒有收回自己的手，雪芙酥是不是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