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了了的小故事

哀樂在細(xì)雨中回旋，斷人肝腸。

雨水沖刷著偌大的世界，洗滌著一個人骯臟的靈魂，連帶著軀殼，令人作嘔。

黑云之下，立著整整齊齊數(shù)十列人。放眼望去，手執(zhí)黑傘，隱匿在陰影中的人們表情麻木，眼神空洞。

站在最前面的幾位，也在死者永遠(yuǎn)的微笑前，摘下了各自的面具，緊繃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

或許幾個月前，這些個人還與墓主人玩鬧酒肉，如今也亦然人走茶涼。

遠(yuǎn)處的苻燊收回思緒，目光移至眼前這座剛立不久的墓碑上，這里只有他一個人，多少有些冷清。不過無妨，苻燊深情地凝望著那兩寸黑白照片上的人兒，笑著開口：“一大幫子人站著，黑壓壓一片，估計(jì)煩死你了，再忍忍，畢竟他們這音樂你也能聽聽。闌闌乖，等等哥。沒人陪你，哥陪你。等哥給你報完仇，下來陪你?！?/p>

雨滴落在苻燊臉上，不打傘的好處就是沒人看見這個一米九幾大男人的眼淚。

冰冷的雨迷了眼，混著熾熱的淚濺起一個人靈魂的自語，也遮住了那人眼中近乎變態(tài)的愛意。

雨依舊下著，身著黑衣的男子最后看了一眼墓碑，轉(zhuǎn)身離去。朦朧的雨幕中一束紅艷的玫瑰倚靠著黑色石碑，翹首以盼。

苻燊想，他應(yīng)該暫時不會孤單。

幾天幾夜了？什么時候能結(jié)束??？

楚寒是被傷口處的灼燒疼醒的，鉆心的疼痛襲來，他掙扎了幾下，意料之中，冰涼的鐵器依舊在。勒得手腕生疼，大有飲血裂骨的勢頭。

當(dāng)楚寒看到眼前還是一片熟悉的黑暗時，他的心沉了沉，隨即轉(zhuǎn)頭尋找那唯一一簇光明——那是一個筆記本，深藍(lán)色的，普通無華，文具店幾十塊就能買到。但光在皮面上流轉(zhuǎn)，無所謂蒼白，筆記本與深紅色絲絨熠熠生輝，相得益彰。一個如海浩瀚，一個如血深沉，天生一對，本該連在一起，混成一片。

楚寒收回視線，不敢再觸及那片圣潔，余光里冰冷的白熾燈時刻提醒著他，等待他的也許是永不見天日，終日與惡魔為伴。

作為心理學(xué)高材生，楚寒能看出來，囚禁自己的男人有病，嚴(yán)重的心因性失憶癥，也就是常說的間歇性人格分裂。從男人對自己施暴時不加控制的力道，雜亂無章的揮鞭，劈頭而下的雙氧水，低喘聲中流露出的強(qiáng)烈攻擊性，可以大致判斷出——這具身體目前掌控在后繼人格手中。

雙氧水開始在楚寒的傷處氧化，泛起白沫，針刺般的感覺輾轉(zhuǎn)反側(cè)。因?yàn)樘弁?，感官被放得無限大，楚寒聽到了門外由遠(yuǎn)及近的腳步聲。只是，一點(diǎn)趔趄，有些混亂。

燈滅了，屋子被黑暗籠罩，連一縷月光都透不進(jìn)來。腳步聲一下一下敲擊在楚寒心上，秉持著一位心理醫(yī)師的職業(yè)素養(yǎng)，他沒分神去擔(dān)心自己的處境，而在想這個男人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才會放任后主霸踞如此之久從未現(xiàn)身。

楚寒是被一陣凌厲的勁風(fēng)拉回的神志，急忙撇過頭，堪堪避過沖面容來的一鞭。軟鞭掃過脖頸，白湛的皮膚上登時顯出一條紅痕。

越是柔軟的東西狠硬起來越是傷人，也不如刀割般疼痛炸裂開來，而是如劇毒般一寸一寸侵蝕臟腑。軟鞭抽一下是不能皮開肉綻的，只留一道印子，卻也能痛到神經(jīng)末梢。楚寒身上破皮的地方，是苻燊反復(fù)抽打造成的。

楚寒心里嘀咕到：這男人簡直是個瘋子，哦不對，他就是瘋子。

瘋子輕輕抬手撫摸著自己脖頸出的傷處，張口呢喃到：“闌闌，對不起……對不起……我控制不住他……”楚寒聽著斷斷續(xù)續(xù)的低語，感受著冰冷的指尖在自己脆弱又敏感的地方流連，感受到耳邊呼出的氣是熱的。他知道，男人的主體人格回來了。

酒氣勾出短暫的清明，卻在無邊的黑暗中付之一炬。

苻燊知道，自己的闌闌，死了。還躺在那里等著自己去陪他呢。

而眼前這個男人——?dú)⑷藘词?，他就是殺死闌闌的兇手，闌闌就是在和他聊完之后死的，闌闌心口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就是他捅的，得報仇……報仇。身體里的每一方血液都叫囂著，催促著苻燊殺死眼前這個男人。

手指，慢慢收緊。

青筋暴起。

苻燊清楚自己得快點(diǎn)了，闌闌等不住了。孟婆是位女子，不礙事，可擺渡人若是位英俊的公子哥，闌闌或許就踏上冥海的渡船了，闌闌最喜歡好看的哥哥了。苻燊清楚自己得快點(diǎn)了。

殺了眼前這個心理醫(yī)師，就能灑脫坦蕩的去找闌闌了。

楚寒想讓男人停手，那些這幾日想好了勸告，卻都被男人扼在喉嚨里，一字都吐不出來。

楚寒漸漸卸了力，不再掙扎。他想到那個明媚的夏日，兩個男人來到了自己的診所，成熟一點(diǎn)的說那個陰郁的男人有病，讓自己檢查。

確實(shí)，有病——輕度抑郁癥。我和他單獨(dú)聊了許多，從童年到未來，朋友到事業(yè)……整個過程很愉快，我們很投機(jī)。快結(jié)束時，我看到了真正的他，隱匿在冷漠陰郁面具下那個無憂無慮的天真少年。

當(dāng)說到門外那個男人時，他又恢復(fù)了初見面時的狀態(tài)，他告訴我說：自己愛門外的男人，為愛下定決心抵抗家人的唾棄與鄙夷，而他卻反反復(fù)復(fù)，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時而甜蜜，時而僵硬，男人有時覺得男人之間談情說愛惡心，有時又巴不得時時刻刻黏在自己身邊。

他所有的融化與冰凍都與門外的男人有關(guān)。

我似乎明白了，這不過又是一個因?yàn)樾睦韱栴}而愛而不得的故事，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要加入他們的故事，哪怕只是一個微乎其微的配角，哪怕只是戴著“友情”的面具陪著闌闌走到完結(jié)撒花。

最后他倆走時，我聽到男人叫他“闌闌，”溫柔揉碎在語調(diào)里，也斬?cái)嗔宋夷莻€沒來得及做的夢。

是他啊，我想起來了。闌闌的愛人，現(xiàn)在要?dú)⒘宋?，天道好輪回啊?/p>

我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漸慢，如果有心電圖的話，應(yīng)該很快就歸于平靜了吧，我想挺好的，我可以先他一步見到那個少年了，這次一定要好好保護(hù)他，那種麻木的表情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闌闌的臉上。

我閉了眼，做好一切心里建設(shè)，我準(zhǔn)備好了。

刺耳的警笛響起，紅藍(lán)色交織的威嚴(yán)莊重，喚醒了苻燊鎖在大腦深處的記憶。那天也是如此，滿手的紅色，救護(hù)車閃耀的藍(lán)色，自己捅入秦闌心口的利刃，冰冷刺眼。

苻燊因?yàn)楣室鈿⑷俗锖头欠ň薪锉淮?，?jīng)法定程序鑒定確認(rèn)后，苻燊在不能辨認(rèn)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jié)果，不負(fù)刑事責(zé)任，被釋放。

夏日的陽光很暖，讓人總是出神。楚寒看著窗外，后來苻燊找過他一次，向他道歉，楚寒看著他，只說了兩句話。

“和你一出生就表現(xiàn)出的人格一樣，是天生伴隨你而來到這個世上的，你不是他，卻在命運(yùn)的最深處與他緊密相連。收手吧，先生，闌闌愛的不是面具之下的苻燊?！狈Q他為先生，因?yàn)樗皇撬?/p>

后來，一位姓苻的先生開槍自殺了。在一片玫瑰中永遠(yuǎn)睡去，凄美哀傷。懷中抱著一個深藍(lán)色的筆記本。聽人們說，本子里沒有字，只有扉頁上寫著三個字“我愛你”，唯有這才區(qū)別與嶄新的筆記本。

楚寒尋到二人合葬的地方，擱下一束玫瑰，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收花的人們都喜歡，又在意什么呢。

花束中夾著張卡片，清麗有勁的字跡：從你們彼此相遇時，命運(yùn)就已然塵埃落定，面具又何必再戴著呢。

云陽那位有名的心理專家終身未娶。

人世紛紛，情字凄凄，終無人逃過。

半了了的小故事最新章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