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煙雨江南，當(dāng)真是煙籠寒水月籠紗。”周瑜用手在輕紗般的霧氣中摸索著什么，不禁嘆道。

“是啊。說起來，江南常雨，先去買把傘吧。”諸葛亮抬眼看看天色，不知是不是時間尚早的緣故，仍是稍有些暗。

“誒，是哦。前面好像是一條小巷，不知道會不會有，先去看看吧?！?/p>

似乎是因昨夜的夜雨，青石板鋪就的路面晶瑩，清晰地映出青瓦白墻。小巷不寬，兩旁稀稀疏疏地立著幾間徽派民居。墻被雨水洇得略有些斑駁，瓦片排列參差，卻在色調(diào)上毋庸置疑地協(xié)調(diào)。臨近新春，幾戶人家檐上已然掛上了紅燈籠，襯得那矗立數(shù)十年的黛瓦白墻透出歷久彌新的韻味。

“諸葛亮，那里有油紙傘！”

順著周瑜所指看去，諸葛亮果見不遠(yuǎn)處一戶人家的木板門微微開著，而檐下則掛滿了各式的油紙傘，雖是初歷新雨，油紙傘上的水墨畫卻未暈開。

“只是不知為何門口沒有人。去問問吧。”諸葛亮說著上前，輕輕叩門，“請問有人在嗎？”

“有。是來買油紙傘的嗎？”

門內(nèi)很快傳來回應(yīng)，隨即是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不久門被打開，來人是一位二三十歲的女子，笑盈盈對兩人道：“請問要買什么樣式的油紙傘？”

“可以看看有什么樣式嗎？”周瑜說話間端詳著檐下懸掛的幾把傘，能看得出皆是手工制成，傘面上的寫意水墨畫行筆流暢，不拖沓，亦未見停頓。

“可以?！迸右娭荑τ图垈泐H感興趣，笑著指與兩人堂屋的方向，“不過我要暫時失陪，有急事要辦。你們?nèi)粝肟慈ノ堇锉愫茫腋赣H就在里面，這些傘都是他親手制作的?！?/p>

“好，那你快去吧?！敝荑た粗猩掖业仉x去，不禁好奇，是什么事這么重要？

兩人緩步走入堂屋，屋中果然陳列著各色油紙傘，而屋旁一角的藤椅上靜靜坐著一位中年人，正打磨著一柄傘上的傘骨。

“打擾了，請問這油紙傘……”

諸葛亮話音未落，那中年人兀自起身，微笑著為兩人擺了藤椅，示意二人坐下。“你們是第一次來吧？若不急著走的話，可否坐下聊聊？”

“是第一次來，倒也不急著走?！敝荑c頭，看了看諸葛亮，兩人等中年人落座后方都坐了下來。

“那巧咯。這西遞若是走馬觀花，可真看不出什么來?！敝心耆藶閮扇烁鲾[了盞西遞翠眉，“說起來，你們?yōu)槭裁磿氲揭獊砦鬟f??？”

“因為我一直想來嘛?！敝荑っ蚩诓?，只覺回甘滿口。

“他的家鄉(xiāng)也在這附近?！敝T葛亮補充道，“而且我自己也一直想看看人人稱道的江南水鄉(xiāng)?！?/p>

“想看江南景色，你們可是來對地方嘍?！敝心耆寺勓裕嫔嫌侄嗔藥追窒采?，“不過想真正看遍這西遞…”

他悠悠為三個茶盞中續(xù)上茶：“還是要與雅人一起啊?！?/p>

“雅人…愿聞其詳？”諸葛亮聽到此處，不由放下茶盞。

“有道是，俗見盡棄做雅人?！?/p>

“俗見盡棄…”諸葛亮忽而抬頭，見中年人溫和的目光亦是在看他，鄭重道，“受教了。”

“向西出了巷子，右拐，再走半里地，就是我們西遞有名的明經(jīng)湖?！敝心耆苏f罷，又執(zhí)起手邊的傘骨，“你們可以去看看，我便不送了。”

兩人見中年人已有送客之意，也只得起身告辭。臨別時，周瑜突然想起了什么：“敢問，您方才說的那聯(lián)的上聯(lián)是否是——舊書常讀出新意？”

“正是。你也知道這聯(lián)？”中年人驚訝地望著周瑜。恰在此時，只見諸葛亮攜了一柄油紙傘來：“請問這柄傘……”

“抱歉抱歉，一時忘了你們是來買傘的。耽誤你們這么久，我看這傘，送給你們，作為賠罪可行？”中年人先一驚，隨即歉然道，“今日這傘，就當(dāng)是送給有緣人了。”

“不用不用?！敝荑っΦ溃斑€是要照價付的?！?/p>

“收下罷。一會兒用得上?！敝心耆藢氵f與周瑜，隨即慢慢起身，“我去看看我女兒，你們走了記得幫我把門掩上?！?/p>

說罷不緊不慢地出了門。

“這……”周瑜看看諸葛亮，“真就白拿人家的東西嗎？還是感覺不太好啊……”

“不好是不太好?！敝T葛亮撐開油紙傘，翻來覆去看了看，“不過既然是人家執(zhí)意要送的，也就收下無妨。”

“誒，你也喜歡這柄傘嗎？”周瑜正要近前細(xì)看，卻發(fā)現(xiàn)那柄傘恰是剛進(jìn)門是看上的那一柄。

“嗯。這傘上所畫寫意山水畫，應(yīng)該就是西遞了，剛好留作紀(jì)念。”諸葛亮答道，“你若喜歡，就帶上吧?！?/p>

“那我就收起來，等下外面下雨了再撐起來吧?！敝荑ば⌒囊硪韺闶蘸?，“話說你怎么也剛好看上這柄傘??？”

“因為啊…真的很好看?！?/p>

是因為你自進(jìn)門見了這柄傘就舍不得移開目光，喜歡得太明顯了啊。

兩人方行至門口，周瑜忽而記起什么，呼聲“等我一下！”便急回身而去。不多時，他仍是如去時一般空手回來。

“怎么了？是有東西忘在那里了？”諸葛亮不解。

“誒，沒有沒有?！敝荑おq豫片時，方笑道，“走吧。”

江南天闊，云集霧散得亦明顯。不久，視線可及處已是銀云郁集。

驀然，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xì)如愁。

“要下雨了，撐傘罷?！敝T葛亮抬眼望遠(yuǎn)，輕聲道。

周瑜撐開傘來，果見幾絲雨在傘面上凝結(jié)成珠，恰為那傘上江南添幾分煙雨。

“走吧。”諸葛亮接過撐開的傘，“明經(jīng)湖…想來是可以見見江南畫船的吧?！?/p>

“定然是了。你若累了，傘給我撐?！敝荑び行?dān)心地看看他，“千萬別累著。”

“好，知道了?！?/p>

兩人一路談笑風(fēng)生，不覺已至煙柳湖畔。

“說起來，我小時在家鄉(xiāng)倒也學(xué)過撐船，不如我來撐船吧?！敝荑た粗膛詾跖翊?，恰好載得兩人。

“撐船太累，還是請人幫忙撐吧?！敝T葛亮話音未落，周瑜便一再央求，諸葛亮無奈笑笑，“那，兩個人一起，應(yīng)該會好一點。”

“你還會撐船？”周瑜訝異地看向他，“諸葛亮，你還有什么不會啊！”

“說來也巧，小時曾去江南走過一趟，遇見過一個年齡相仿的人，教過我?！敝T葛亮低頭想了想，“說起來，和你一樣是紫發(fā)?！?/p>

“這么巧？”周瑜看起來頗感興趣，“那后來……”

“后來，他說他要離開家鄉(xiāng)，往后就再沒見到。”

“這樣啊……不一定哦？”周瑜默然片刻，笑道，“你曾去的，可是舒城？”

諸葛亮心中暗驚，旋即心下大喜?！澳强磥?，還是遇見了?！?/p>

舒城少年未曾老，南陽明月亦清輝。

一葉舟輕，雙槳鴻驚。

水天清、影湛波平。

魚翻藻鑒，鷺點煙汀。

船至湖心，兩人方入了船中歇息。

“對了，諸葛亮，看看這把傘你可喜歡？”

諸葛亮看向周瑜手中突兀地出現(xiàn)的那柄傘，驚覺這是自己方才在室內(nèi)閑逛時看中的那把。

“這把，可是從店家手里購得的?！敝荑ひ娝嫔舷采?，滿意地道。

“不過你是怎么看出……”

“只是憑感覺選的啊。不是說知音難覓，可遇而不可求的嗎？看來我沒看錯，這話更是說準(zhǔn)咯?！?/p>

“原是如此…當(dāng)真是知音難覓?！?/p>

不過，終是遇見了。

“這畫船眠煙雨的江南，還是要慢慢看，才算是真正來過啊?！敝荑ど焓秩ソ幽羌?xì)密的雨絲，嘆道。

“那一起慢慢看?！?/p>

那便悠悠看過這一世的煙雨紅塵，行過這一生的風(fēng)花雪月，再一同尋個僻靜之地，煮一壺清茶，等一樹桃花，與君共賞。

“公瑾?！睕]來由地，他輕輕喚了一聲。

“什么事??？怎么突然……”周瑜聽聞那二字，卻已不覺陌生，面色卻不覺紅了。

“可愿今后，與亮共看這如畫江南？”

“我……”周瑜聞言，略有些羞赧，“若有機會，自然是愿意的?！?/p>

“公瑾這話，可是答應(yīng)了?！敝T葛亮回首，與他相視而笑。

“自是答應(yīng)你了啊。”周瑜深吸一口氣，亦回以莞爾一笑，“孔明?！?/p>

恍惚間，似乎又是曾經(jīng)的羽扇綸巾，臨于赤壁，與共指點江山。

千年過往，曾經(jīng)的江南煙柳與畫船煙雨，似乎早已不再。但這座小城會記得，悠悠歲月中曾有兩個少年，煙雨踏尋姑蘇城。恰如往昔，明月清風(fēng)，瑾瑜無瑕。

惟愿往后一如今日，你我支一小舟，悠然，在輕紗般的薄霧里慢行，再共入這江南滿城的煙雨中去。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劉過《唐多令·蘆葉滿汀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