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桑若端坐于轎中,可內(nèi)心卻并無歡喜。
她把頭上的桃花木簪取下,握在手里端詳,壓下心中悸動,皺起了眉頭,“這根木簪是何時出現(xiàn)在我的妝奩之中的,為何我對此毫無印象?”
此時已近傍晚,從竹舍去往鎮(zhèn)上的路有些崎嶇,有一個轎夫沒有看清前路,險些被石子絆倒。
轎子雖未側(cè)翻,但還是讓桑若往前俯沖了一下,木簪刺破了她的手。
轎外的丫鬟吩咐轎夫小心些,隨后湊近轎簾,問道:“桑若姑娘,你可有事?”
“無事?!?/p>
桑若看了一眼手中染血的簪子,不過是手指被刺破了一個小口子,倒也無傷大雅。
突然,簪子釋放出一股久別重逢的桃花香,所有的記憶猶如洪水猛獸般席卷而來。
“只要你愿意,我會永遠(yuǎn)陪著你?!?/p>
“有了這個,以后你就再也不會迷路了?!?/p>
“如有違天道,予愿承擔(dān)一切后果,惟愿卿平安喜樂?!?/p>
“桑若,忘了我吧。”
此時的桑若早已淚流滿面,她承受不住那鉆心刺骨的疼痛,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灑在了轎門的紅色簾子上,與其相得益彰,看起來妖艷非常。
“吁~”
穿上一身紅衣的少年郎,意氣風(fēng)發(fā)地來接自己的新娘。
丫鬟掩嘴偷笑,“少爺怎的這般迫不及待?”卻無人發(fā)現(xiàn)轎中人的異樣。
“阿若,我來接你了!”
“你還好嗎,這轎子是不是很搖?我就應(yīng)該早點(diǎn)把你接到鎮(zhèn)上去,便可免了這路途奔波了?!?/p>
等待了片刻,轎中人卻仍未做聲,他們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
丫鬟在旁輕聲呼喚,聲音有些急促,“桑若姑娘,你怎么了?”
這若是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
桑若閉了閉眼,將口中鮮血壓了下去,哽聲道:“停轎?!?/p>
轎夫不知所措地看著少爺,少爺點(diǎn)了點(diǎn)頭,以示同意。
桑若緩緩走了下來,她頭上的紅蓋頭已不知所蹤。她雙目通紅,眼含淚水,嘴角還留有剛才的血跡。
少爺連忙下馬,沖到了桑若跟前,拉住了她的手臂,聲音顫抖著道:“阿若,你怎么了?”
桑若并未做聲,看了看周圍,即便已是黑夜,她也能夠一眼認(rèn)出來,旁邊的那條小路就是她以前經(jīng)常上山的必經(jīng)之路。
而她今日,是注定要去那里的。
她甩開了紅衣少年的手,一滴淚滑落,“對不起,我不能嫁你了?!?/p>
我要去找我的意中人了,我本應(yīng)該嫁給他的。
少爺看著桑若走上了那條小路,那一抹紅色漸漸地融于夜色之中,與黑夜渾然一體。
也許在那一刻,他已經(jīng)知道,這個女子從來都不屬于他。
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
丫鬟雖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但新娘就這么跑了,實在是不合禮數(shù),“少爺,您不去追桑若姑娘了嗎?”
紅衣少年立于小路前,制止了丫鬟們想去尋桑若的行為,閉上了眼睛,苦笑一聲,“不必去了,如果天亮之后她仍未回來,我會去找她?!?/p>
“那不就誤了吉時了嗎?”
少爺沒在發(fā)話,此時,誤不誤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還會不會再回來。
桑若一路跌跌撞撞地向著她心心念念的地方跑去,一個趔趄就摔在了地上。
她將木簪死死地護(hù)在了懷里,周圍一片漆黑。
跟那日她迷路的情景很像,唯獨(dú)不同的是,遠(yuǎn)方再無發(fā)光的東西。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搖了搖頭,神情凄然。
桑若喃喃自語,然后看向了手中的木簪,它散發(fā)著淡淡的光亮,一直在指引她的前路。
“對,還有它!”她的眼睛里瞬間有了光亮。
復(fù)又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記憶中的那處而去。
終于,她來到了那棵樹下,可那棵樹早已喪失了生機(jī),樹皮都已脫落了不少。
她用手摸上去,只剩一片冰冷。如若再外來幾天,恐怕這里就再也不會有這么一棵死樹了。
一行清淚自眼中流出,桑若無助地跪坐了下去,可她心中仍抱有一絲希望。
“重華,我求你來找我好不好,我好想你。”
“如果,在天亮之前你沒有來找我,那么,我就來找你?!?/p>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晚,她又做了噩夢。只不過,這次的夢里是她的意中人永遠(yuǎn)離開了她,這次的夢里再也不會有那一片桃林。
時間過得很快,天邊已微微發(fā)亮,而她等的人卻遲遲不歸。
桑若站了起來,擦掉了眼里的淚,收拾了一下儀表,然后靠在了那棵桃樹下,微笑道:“重華,我來嫁你了?!?/p>
那根桃花簪終究還是插在了女子的心口上,“以后,我們長相廝守?!迸雍θに囊庵腥肆?。
桑若的手緩緩垂落,桃花木簪已融于她的血中,緩緩流淌入桃樹樹根里。他們,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當(dāng)少爺趕來時,入目的便是一位身穿紅色嫁衣的女子安然地靠在了桃樹上,桃樹花開花落,蓋在了女子身上,好一幅絕美的畫卷。
少爺好像想起了什么難以接受的事情,他吐了一口血,暈倒在了桃樹前。
“少爺!”丫鬟們圍了過來。
意識逐漸渙散,他的耳邊傳來一位女子的哭腔,“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
那是小時候的少爺與他母親見的最后一面。
“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他的父親在懇求她放下劍。
“你覺得如今這樣,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你這是在要我的命?。 迸討K然笑了起來,然后自刎了。
幾歲的小少爺誤入父親的書房,就看到了這種情景,他大病了一場,此后就患上了心疾。
而他的父親在母親死后,終日郁郁寡歡,最后也英年早逝。
他本來已經(jīng)忘記了這間令他萬分痛苦的事,可今日相似的情景再次刺激到了他,讓他將一切都記了起來。
他徹底地瘋了。
在這場人妖殊途的爭斗中,沒有人得到了善終。
重華被活活燒死,灰飛煙滅;桑若自刎殉情,殞命黃泉;少爺承受不住打擊,悲極而瘋。
“我們是不是錯了?”
“是我們害了桑丫頭??!”
村民們終于醒悟了過來,看著他們扶養(yǎng)長大的孩子最后落得這般田地,皆悔恨不已。
而阿霜,在聽到了桑若殉情的消息后,第一時間跑到了桃樹前,將桑若葬在了桃樹邊上。
她跪在了桃樹前,“阿若,直至今日,我才清楚地明白究竟何為對,何為錯?!?/p>
“對不起,我沒能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余生,就讓我?guī)е@份悔恨,讓你們的故事能夠永遠(yuǎn)留在這世間,以此證明你們的相愛從來都沒有錯,錯的只是這世道?!?/p>
當(dāng)桑若再次睜開眼之時,她已經(jīng)身處黃泉路上。
不知為何,來到了此處,我心中竟沒有那么難過了。
好像她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可那個希望很快就被徹底澆滅。
“快點(diǎn)走,別磨磨蹭蹭?!标幉畲叽僦?。
往生池前,桑若找了一路,沒有找到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喝了它,轉(zhuǎn)世投胎去吧?!边f來一碗孟婆湯。
桑若沒有接,“我想見一見他,在沒有見到他之前,我不會喝的?!?/p>
“怎么了?”判官走了過來,問道。
“此人不愿轉(zhuǎn)世,像是在尋什么人。“陰差答道。
判官打開了桑若的命簿,“倒是個苦命之人?!鼻鞍肷?dú)自飄零,后半生不得善終。
可她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錯,甚至在想起來一切之后,也沒有因愛生恨,而對那些村民們施以報復(fù)。
判官竟也不忍了起來,他問向桑若,“你要尋的可是那桃妖重華?”
桑若抬起了頭,眼里終于有了一絲光亮,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她不信重華會這么快就轉(zhuǎn)世了,他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她,只不過是她把他弄丟了。
判官翻了翻生死冊,搜尋了好幾遍,都沒有看到重華的名字,皺起了眉頭,“怎么會?”
“他真的是人嗎?”判官邊翻邊問道。
桑若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輕聲道:“倘若他是妖呢?”
判官眼神驚愕地看了桑若一眼,收起了手中的名冊,又拿出了另外一個東西——命簿。其上記載著世間萬物生靈的過往,“也許在這個上面能找到?!?/p>
妖不入輪回,所以在生死簿上找不到。但妖也是生靈,遵循天道法則,命簿上可以窺見其過往。
過了一會,只見判官搖了搖頭,“他在滅妖陣?yán)锉焕ⅰ?/p>
判官一臉嚴(yán)肅地看了好幾遍,“滅妖陣?”他的眉頭皺的更深了,“那不是上古禁術(shù)嗎?人間怎會…”
判官翻了一頁,往后面看去卻是一片空白。這也是判官第一次見到這種情形。“后面為何沒有記載了?”
按理說,即便那妖最后的結(jié)果是魂飛魄散,也會寫上一句話對他其蓋棺定論。
桑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是被活活燒死的呀,怎么會是什么上古禁術(shù)滅妖陣,她搖了搖頭,不會的,不會的。
“滅妖陣一旦開啟,即便是大妖也很難有生還的可能。照此情況來看,他應(yīng)當(dāng)已魂飛魄散了?!迸泄龠€是向那位女子說出了近乎絕望的話。
“不可能,你撒謊!”桑若推開了判官,將眼前的孟婆湯打翻,然后抱著頭痛苦地蹲了下去。
“大人,這該怎么辦?”陰差小心翼翼地問道。
彼時桑若承受不住打擊,周身已隱有怨氣彌漫。
“若任其下去,恐怕會成為厲鬼。”判官眼神一凜,“要盡快施法消除她的記憶才行?!彼炔辉负认旅掀艤?,便只能用此法了。
判官施法迫使桑若站了起來,然后定住了她,開啟了回溯法陣。
此前重華用術(shù)法消除過桑若的記憶,可后面卻還是被她記起來了,所以此法便再也用不了了。
他現(xiàn)在只能采取時光回溯,將此女子記憶里所有關(guān)于重華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抹去。
時光回溯到了她與重華歲月靜好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