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式

站在門前。

林悼將手術刀收進袖子里，天氣不算很熱，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連帽衫，手上還纏著醫(yī)用繃帶。

帽子自然是戴上的，臉上還有黑色的口罩，露出來的只有凌亂的頭發(fā)與一雙疲倦的眼睛。

走廊里很安靜，醫(yī)院的夜?jié)庥舻孟袷钦訚?，稍有不慎就會陷進去。

林悼按住門把手，輕輕的推開，這間病房里只有一張床，偌大的病房里很是空曠。

病房的窗簾并未拉上，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灑到病床上那兩道倩影身上。

一個躺在被子里，雙目緊閉，黑發(fā)像是瀑布般散在枕邊。在月光下，她的皮膚白得像是雪，甚至可以透過這層雪看到里面跳動的血管。

另一個則坐在椅子上，身子伏在床邊，雙手緊緊的握著躺著的女孩的右手。她大概是睡著了，呼吸均勻，只是眉頭還是緊鎖著。

林悼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右袖中的手術刀順著袖管滑出，他用食指和中指夾住刀尖，左手伸進被子中握住女孩纖細的手腕，動作迅速的在她掌心處劃過。

接著他從連帽衫口袋中取出創(chuàng)口貼，沿著那道創(chuàng)口用了兩個，確保血不會再滲出后，他輕輕的把女孩的手放了回去。

“你在干什么?”

冰冷的女聲。

林悼抬起眼，看到先前伏在病床邊那個女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

“你是誰?”女孩說著站了起來，兩人隔著一個病床，她伸出手去捏著床邊的花瓶，如果對面有什么大動作，她立刻就會把花瓶扔過去。

“別沖動?！绷值颗e起雙手，“我不是壞人。”

聽到林悼的聲音，女孩很明顯愣了一下，不過她很快便回過神來，那個花瓶已經(jīng)被她抓到了手中，順便她還捏住了病床旁的警報器。

看著女孩迅速的動作和她那認真的神情，林悼嘆了一口氣。

“是我……”他說著拉下口罩，同時正對月光讓女孩好看清他的臉。

“你……”女孩看著他，“你是……林悼?”

“對，你還記得我真是太好了……”林悼把口罩戴了回去。

“可以的話我真想永遠忘了你?！迸⒌恼Z氣中是極其濃郁的厭惡，“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理由很多，要一一說來很麻煩?！绷值空Ａ苏Ｑ劬?。

“那我換個問法……”女孩的眼神愈發(fā)冰冷，“你刻意計劃好時間，在醫(yī)院安保最松懈的時候，潛入到這間病房里來，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無論我講什么，你大概都不會相信?！绷值客说介T邊，“所以我最好還是盡快離開，免得讓矛盾進一步激化。”

“看來你要做的事情已經(jīng)做完了?！迸⒆叩酱驳牧硪贿?，眼神死死的盯著林悼，她記得剛才林悼有把手伸到被子里去，大概是手的位置。

然后她就看到了床上女孩左手掌正中的兩道創(chuàng)口貼。

“你對她做了什么?”女孩的聲音有些慍怒。

“用酒精燈消過毒的手術刀在手掌正中劃出一道細微的創(chuàng)口，然后無菌創(chuàng)口貼密封創(chuàng)口?！绷值空f，“就這些?！?/p>

“你這是什么意思?折磨她?讓她躺在床上三年的折磨還不夠，還得加上疼痛是吧?”

林悼沒有說話，他拉開了門。

“請放心，我再也不會出現(xiàn)你們的面前?！?/p>

在女孩還想說什么的時候，林悼已經(jīng)退到了門外，并且關上了門。

病房再度陷入了寧靜，女孩盯著林悼關上的門看了一會兒，緊皺的眉頭慢慢的舒緩了下來。

“最好是這樣……”

青州市，深夜。

林悼從出租車下來，周圍是很偏僻的景色。

出租車司機看著這個詭異的小子沿著水泥路走遠，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在這種時間到這種早晨都沒什么人煙的地方，還戴著口罩，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要不是這小子聽到天大的報價也要坐過來，他是絕對不會接這個單的。

不過還好一路上沒出什么意外，算下來還是很賺的。

林悼自然是不知道司機心里想的什么，他只是趕路，錢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算不了什么。

他拐入了水泥路左側(cè)的樹叢，在經(jīng)過一片崎嶇的泥土后，夜幕下出現(xiàn)了一間廢棄的水泥房。

舊教學樓，在城市的開發(fā)中被淘汰的……時代的廢墟。

校門已經(jīng)坍塌，操場上長滿各種普通的學校中絕對看不到的植物，林悼走入的教學樓是唯一還能看出是間水泥房的建筑。

第一層第一間教室，就是林悼的目的地了。

這里面很空曠，所有爛掉的課桌都被移到了教室死角，中間空出了很大一片空間，月光從沒有窗戶框的窗洞中照入，映出正中空地上一圈詭異的物品。

纏著繃帶的盒子，沒有臉的布娃娃，某種動物的肢體，人的牙齒……

它們排列成一個圈，成規(guī)律的空出間隔。

林悼取出一只石墨，繞著這塊空地，涂畫出一個更大的圈。

圈分為六層，層與層畫滿象形印記，用各種線條連接，形成一個巨大的陣。

最后是那柄沾有血的手術刀，他用刀在自己掌心處劃了一下，將其放到了這些東西的正中央。

隨后他坐到了陣的旁邊，伸出那只被劃破的手，握緊，血在指縫中滲出。

一滴血，掉在了陣的邊緣。

〔咔啦〕

像是骨頭被折斷的聲音。

整個教室突然陷入了黑暗，月光被什么東西阻隔。林悼手上的血源源不斷的滴在那個陣上，陣像是活了一樣的牽引著那些血滴，它們沿著石墨痕跡爬行，聚集，直到中間的物品都沾上了他的血。

〔咔啦咔啦〕

聲音大了起來，林悼感到有什么東西在自己身上蠕動，他聞到了愈發(fā)濃厚的鐵銹味，是血的味道，但那不是他的血，他沒有流出這么大量的血。

是生物組織，突然在陣中生長起來的生物組織。血管，肉，骨頭，肌腱，瘋狂的生長，直到溢出陣，籠罩到林悼全身。

他的頭被包裹起來，直至不能呼吸。失去氧氣的供應，他兩耳開始耳鳴，意識也逐漸變得朦朧起來。

然后有一個聲音闖入了這片朦朧。

一個有些沙啞的女聲。

“你是誰?”

“我想跟你做筆交易?！?/p>

林悼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但他想講這句話，于是就講了出來。

“一個人，但是卻獻出了兩個人的血?”

“是的?！?/p>

“你知道這樣會有什么后果嗎？”

“我得一個人承受代價?！?/p>

“你是個有意思的人類?！?/p>

“我希望你能確保我會一個人承受代價。”

“哈哈哈。”女聲笑起來，“我確保?！?/p>

然后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壓迫起來。

“人類，你有什么愿望?”

“我有兩個愿望?！?/p>

“你很貪婪?！?/p>

“另一個提供血的人，我希望你可以解除她所受的負面影響，讓她健康的醒過來?！?/p>

“她的負面影響……啊，這很簡單。你愿意付出什么代價?”

“我的一切?！绷值康恼f，“我聽說你們通常會奪走人類的一對眼睛，一雙手，或者……智慧……我可以將這一切全都獻給你，這也是我的第二個愿望，請你，拿走我的生命?！?/p>

“你的生意做得可真爛，你知道惡魔會一直誘惑人類嗎？而人類的貪婪通常會讓他們最后才獻出生命……”

“我不是來和你談哲理的，請你盡快完成我的請求?！?/p>

“我提前跟你說一聲，會很痛?！?/p>

“你們惡魔的話都這么多嗎？”

“傲慢的家伙?！?/p>

林悼的心臟很猛烈的抽搐了一下，有什么東西從他的身體被剝離了出來。

周圍亮了起來，是月光，林悼這個時候能看到東西了，他看到自己身上瘋狂生長的生物組織，這些東西呈現(xiàn)出枝條的形狀，其中一根浮動在他面前，那上面托舉著一顆血淋淋的心臟。

“惡魔的最高禮節(jié)?！?/p>

“這樣并不能殺死我。”

林悼居然還能說話，“就算你當著我的面把它捏爆，也不行?！?/p>

“有意思。”女聲照做了，心臟被捏碎，血濺了林悼一臉。

“然后你又長出了一顆心臟，胸腔處的傷口也不見了。”

“確實很痛?！绷值康穆曇粲行╊澏?，“你還能做什么?擰下我的頭看看我能不能再長出一個頭?”

“我很樂意嘗試?！?/p>

一陣劇痛，林悼的視野在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之后對準了他的身體。

“這倒是很新奇的體驗?！边@是林悼的新頭在講話，而那顆被扯下的頭正在逐漸的合眼。

隨后它溶解起來，變成了一灘膿水。

“可以的話我不介意這么一直痛下去，直到你殺死我。”

“可以的話我也不介意一直這么嘗試，但是很顯然這沒用?！迸曅α诵?，“你身上有個很可怕的詛咒?！?/p>

“所以你殺不死我?”

“如果我的力量還在的話，我有很多種辦法殺死你?！?/p>

“你的力量?”

“是的?！?/p>

“它們在哪兒?”

“在你們那里?！?/p>

“人類奪走了你的力量?”

“你知道〔教廷〕的存在嗎？”

“聽起來是專門對付你的存在?！?/p>

“他們付出了很大的犧牲，奪走了我十分之九的力量，剩下的十分之一被我封鎖起來，勉強讓我能保持惡魔的存在，但我不能完全使用它們，所以我甚至收取不了〔代價〕?！?/p>

“我很遺憾?！?/p>

“看來我只能從她那里拿東西了。”

“什么意思?”

“你獻上的〔她〕，如果你不能給我代價，那我只能找她索取代價?！?/p>

“你承諾過?！?/p>

“那是在你能獻上雙份代價的份上，可是你現(xiàn)在好像一份代價都拿不出來。”女聲狡詐的說。“你是在和惡魔做生意，而我是一個相當有原則的惡魔。”

林悼沉默了下來，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我?guī)湍銑Z回你的力量，你的原則能保證你不傷害她嗎？”

“你是一個……相當瘋狂的人類。”

“我需要一個答復?！?/p>

“我保證?！迸暢谅暤?，“并且我會很殘忍的拿走你的生命?！?/p>

“那真是令人向往。”

“看來這會是一次長期合作了，那么，我的合伙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悼，我該叫你什么?”

“你可以稱呼我為……殛?！?/p>

那些生物組織突然劇烈活動起來，它們喧囂的刮過教室的墻壁，將那些獻祭物品通通卷入組織中，鮮血淋漓的，像蛇一樣圍繞著林悼狂舞。

夜幕中響起幾聲悶雷，林悼看到紅色的閃電，以及從他頭頂落下的紅雨。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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