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薪柴：“它們大部分時候是生命，在需要的時候，它們便是火?！?/p>

??安羅德爾重新嘗試控制自己的劍，逐漸恢復(fù)知覺的手臂慢慢適應(yīng)了劍的重量與揮動它的感覺，他將劍舉起，面向友人的殘像。

??那劍的鋒是蒼白的，穿過的也是“白鳥”蒼白的胸膛，從蒼白與蒼白交疊處涌出的卻是漆黑的血。

??賽科爾的劍從鞘中抽出來，安靜地伏在他的手邊。賽科爾本想自己結(jié)束這一切，可對比起安羅德爾，他過分陳舊，過分蒼老了，且?guī)е鴷r間與記憶留下的層層斑駁的血跡。

??他尚未想好如何面對這一切。他看著安羅德爾，注視安羅德爾眼角滾下來的一小串晶瑩的淚水。他不知道安羅德爾是否有自己的答案。

??安羅德爾藍色的雙瞳此刻正凝視著“白鳥”逐漸倒下的身軀，羽翼融入土壤，失去光澤的長喙插入大地，污濁的顏色慢慢擴散，如吞光的黑影，侵蝕浸染所有視線所能看到的一切潔白的東西，包括珞蒂婭的紗裙擺。

??珞蒂婭扯了扯裙邊，抖落結(jié)在紗裙上的冰花，若無其事地整理好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毫無對裙子被弄臟一事的任何不滿——現(xiàn)在早已不是在乎這個的時候了。

??高懸在他們頭頂天無穹上耀眼的明日廣泛且普遍的散發(fā)熱量與光芒。這明媚的太陽，掛在每一個令人難以忘卻的日子。他們各自有各自無法遺忘的過往，只有珞蒂婭，她想不起來了。她隱約看見，明媚的日光下，散發(fā)著芬芳的花絨中坐著她與安格莉卡。如果她閉上眼努力回想，她還能看見安格莉卡模糊的笑容，聽見安格莉卡溫柔的輕輕低語，可她到底對她說了什么，她卻想不起來了。

??她悵然地抬頭，伸出手試圖抓住什么，她望向四周，尋找安格莉卡的身影。

??……安格莉卡？

??這是第一次，安格莉卡沒有回應(yīng)她的期待出現(xiàn)在她身邊。

??珞蒂婭失落地緩緩將手垂下。

??她大概明白了。她知道，安格莉卡有自己要做的事。這一次她記住了。

??她心中仍有延綿不息的恨冤，只是這一次她清楚，這不再是任何人的錯。

??這不會再是任何人的錯。

??她看見了，聽見了，并且，記得。

??“賽科爾。”珞蒂婭徑直走到落寞的老將軍身邊，默念著在心臟內(nèi)腔重復(fù)過無數(shù)遍的腹稿，擔(dān)心它們會在她的腦海里無意識地融化成水流失。

??“請記住她?！?/p>

??珞蒂婭向他展示一枚鑄幣。盛放的五瓣花以雕刻為媒介開在金屬上。賽科爾穆然地接過它，他們都知道一枚小小的鑄幣，雕刻著的是歌米亞千百年的光陰。

??“對于安格莉卡而言，記憶是最重要的東西?！彼⒁曋惪茽柋蝗碎g歲歲年年蒙上混濁迷霧的雙眼，試圖分辨他眸中的情緒，一如她凝望安格莉卡藍寶石色的明亮眼瞳。“未來某一天我或許會忘記她，但無論如何，一定要有人能記住她，一定。”

??“只要她仍有記憶留存于世，她便不會消失?！?/p>

??賽科爾不完全理解珞蒂婭的話，只是點頭應(yīng)下。他感受到有人賦予了他一份并不沉重但必須履行的使命，一如從懷歐費爾手中接過歌米亞。

??珞蒂婭讓他發(fā)誓。

??于是他發(fā)誓。

??珞蒂婭聽他說出那句誓言。陽光傳遞的溫度火熱，地面上的溫度卻猛然驟降，直到那昏黑的血池結(jié)成透明的冰，沿著世界背面的裂痕延展。

??世界永遠的裂痕、被無聲中擴寬的裂痕，在冰花綻開的描摹下變得昭然若揭。

??這傷痕能被縫補，但不能被愈合。安格莉卡同她講過很多很多遍，她盡量記住，無論她說過多少遍，她都會像第一次那般聽。

??“這樣，”珞蒂婭望著盛開的冰面微微出神，“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不會開裂的太嚴(yán)重?！?/p>

??風(fēng)靜靜地吹過每個人的臉頰。

??“珞蒂婭?！睕]人知道安羅德爾是什么時候頂著低溫來到珞蒂婭身邊的，直到他小聲對珞蒂婭說話，聲音比往日嘶啞?！霸賻胰フ乙淮巫舴堑掳??！?/p>

??“啊，好。今天陽光很好呢?！辩蟮賸I看似答非所問地回復(fù)，“……是一個適合把種子種下去的好天氣。”

??“是的?！卑擦_德爾手心躺著那包浮茜佩琳贈予的花種?！澳阌X得他會喜歡嗎？”

??“他會的。”珞蒂婭一邊回答一邊打開門，潔白的光下黑色的門像是誤入白晝的星空般暗淡卻閃爍?！叭羰俏?，我會很喜歡的?！?/p>

??“走吧。”

??埋葬他友人的地方靜謐又冷清。紅色的花潮覆蓋黑色的泥壤。沒有墓志銘的墳垠立在這里。他們不需要墓碑，會有人記住他們。長久的思念比任何的雕琢都要經(jīng)得起風(fēng)化。

??安羅德爾用手指在墳土上壓出一個坑，埋入花種，再掩埋它，重復(fù)這個動作直到它們?nèi)急环N植在摯友離開的地方。

??他望著面前這一片土壤。未來的某一天，它會孕育出美麗的花來，那時候他就知道佐非德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