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奉朝-祥符九年-六月十叁
燭龍以麒麟血開通天引,妖界與人界因此相通,無數(shù)妖獸入世作亂,禍世十年之久。
隱世七族紛紛出世降妖,七族之中畫幻師一族舉全族之力縛燭龍神魂,鑄器師一族以神兵斬燭龍肉身,奪麒麟血封通天引。
祥符十九年,通天引絕,世間妖獸四散,或為禍一方作亂,或隱于山林避世,亦有居于市朝之妖,怡然自得與民相善。
隱世七族自此,每年漸有族內(nèi)弟子入世修行,號稱“天下行走”,一為除妖,一為庇世。
漠北多風沙,戈壁之上,一襲青衫牽著白馬,手中持著筆桿如玉的一只長毫,抖腕時凌厲的風沙像是撞上了無形的傘,在青衫客身前飛散。
趴在馬背上的少女一襲白衣,搖搖晃晃似睡非睡,青衫男子扭頭拍了拍少女的頭
“還有十余里就出了這片戈壁,醒醒啦今晚住店,不睡外面了?!?/p>
迷迷糊糊的少女人還未醒,可靈巧的扭頭后一口咬住在自己額上輕拍的手,兩顆虎牙嵌入手背。
好似熟能生巧一般,男子雙指捏住少女瑩潤的唇微擰,虎牙在手背又添了兩枚牙印后緩緩松開。
“老大你得給我多要幾個菜聽到?jīng)]有?”寬大的白衣下少女嬌憨的伸著懶腰,不露春光卻顯得身型更加纖細。
“這種稱呼匪氣太重,說了多少遍了要叫哥哥或者師父……”青衫甩了甩手,手背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牙印,滿是無奈的應(yīng)道。
剛到客棧住店的時候,當掌柜的聽說要一間上房之時,特意隱晦的掃了幾眼渾不在意的嬌俏少女,然后還偷偷對著青衫豎起大拇指,露出了男人之間的笑。
……我要是不押著她和我一間房,半夜她發(fā)個神經(jīng)你這可客棧就成一片白地了好么
青衫揉著眉心暗自吐槽
誰知這一晚也不消停
“都已經(jīng)子夜時分,客棧的灶臺也都熄火了,哪里給你找吃的去?”
子夜時分說自己餓醒的少女撲閃著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眼前的青衫
“你可晚膳剛吃了兩斤蘸著紅油的蒜泥白肉,一海碗的蔥油面,還背著我喝了一壺桃花釀,醋白菜和醬丁你也沒少下箸”
青衫狐疑的看著少女依舊平坦纖瘦的腰線,突然間覺得喝了些許酒釀后的少女眼神有點恍惚,隱隱約約亮起了暗金色的豎瞳。
少女柔嫩的身體欺上身來,平躺的青衫被少女整個人騎在身上抱住,耳垂傳來微痛的暖,方才是被少女咬住了耳朵。
“那就……恰……老大……”
含糊不清的少女音響在耳畔,哭笑不得的青衫才意識到桃花釀原來也是喝得醉人的,兩輪氣勢洶洶的弧線壓在胸前的旖旎風情,讓青衫明白過來少女吃進去的東西都消耗在哪兒了。
青衫引長毫入手,隨意揮就一記風刃滅了裊裊燃著的香餅,可沒舍得揮筆把身上微微打鼾的少女搬走。
少女睜眼時,青衫帶血。
她只記得昨晚喝了粉釉盞里的飲料,身體有些熱熱的,然后趴在這個男人身上咬了他幾口。
可眼前這嘴角猩紅青衣染血的模樣,怎么都不像是她咬出來的。
機括的聲音和隱隱綽綽的人影在身邊回蕩,這座昨晚黃昏時才到的城鎮(zhèn)已然空空蕩蕩。
依稀記得,也是類似的地方,滿目皆敵卻又一片死寂,只是那次染血的,好像是自己。
“還是大意了啊,戈壁的連天風沙藏了天機師的手筆,香爐里調(diào)香師暗換的香薰,陰陽家釀的酒,機關(guān)師冷冰冰的傀儡聲……”
青衫咳血,手中長毫干癟。
猩紅的手掌撫在少女的臉頰,鼻翼里滿是甜腥之感
“我其實叫君青,最后的畫幻師,現(xiàn)在告訴你確實有點晚了。”
她想起來了,那個類似的夜,燭龍坐下的兇獸圍殺著隱世七族的強者,它把守的通天引源源不絕的涌來異獸,被妖獸屠戮吞噬的百姓,哭嚎和絕望回蕩在這片大陸的每一處所在。
畫幻師全族把自身的“意”凝練給了少族長,精神枯竭的畫幻師如它們所持的筆一般干癟凋零,那個男孩一身粹然神性,神情卻滿是痛苦和瘋狂。
鑄器師們用禁忌的血鑄術(shù),把庶民的絕望,妖獸的兇殘和怨憎,與族人們的鮮血一起,打造出兇厲的魔兵。
然后,自己被那個男孩握住,斬向燭龍……
“都他媽給我滾,她是我的,就算是禁術(shù)凝聚的器靈,也是我的東西!”
“我攜著她,永生永世,互為桎梏,不禍眾生,這是畫幻師一族的承諾”
“她就是因為七族操蛋的避世不出而被妖獸屠戮的百姓的集合!你們有什么資格評判她的誕生即是惡!”
“動我的女孩子,我會發(fā)瘋的呢~”
或張揚或瘋狂的語句回蕩在腦海,君青握住白澤筆勾畫對抗著機關(guān)師們的傀儡,依舊對她噙著笑。
“你看,守拙歸園田是陶潛的詩句,他興許是世上最早的田園詩家,不慕功名,不伺權(quán)貴,自成天地,怡然自樂”
身周三丈之內(nèi),鐵傀儡投擲的矛槍被紛紛彈飛,君青牽起少女的手,掌心依然溫暖
“你聽,楊柳岸,曉風殘月是柳永的詞里的風吟,和李清照一樣,他二人都是婉約派詞人,哀而不傷,韻味悠長,樂音師悲涼的變徵之音傷不到你我”
“高適和岑參從軍而行,詩句如鐵騎沖關(guān),邊塞詩風豪邁慷慨,可以蠻力破機關(guān)之術(shù)”
“松竹梅互為三友,高潔傲岸,天機師天發(fā)殺機不足為慮”
“摩詰居士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兩兩相得相宜,可滌心”
“杜子美三吏三別,凄涼哀傷如十年妖亂,可傷對方心神”
“元雜劇種類繁多,如花團錦簇,關(guān)漢卿,馬致遠,鄭光祖,白樸各有所長,取材尋常巷弄,攜人間百姓的心愿,誅的就是這些高高在上自詡方外之人的隱世之族的心?!?/p>
“云想衣裳花想容,只有李白能寫的出這么浪漫的詩句,不論以后如何,身邊有沒有我,都要像謫仙人一樣活的瀟灑自在,惡言和誹謗都是旁人的錯,你最可愛了?!?/p>
君青未下殺手,任由隱世之族慢慢消耗著他的念力,痛苦抽搐的眉峰宣告著神念枯竭。
于是,白澤筆蘸血而書。
少女被君青抱在懷里,很多年前,奄奄一息行將崩碎的自己,也是這樣被他護住,說自己不是咒怨的造物,而是他的女孩。
真自大啊,都沒有問過她愿不愿意,就這么帶她走過這些山水,嘴上說著自己是他的女孩。
“等我回來再收拾你”
少女猛的拉住君青的衣襟,用力咬在他的唇上
虎牙腥紅
黑紅色的刀芒自少女身體內(nèi)亮起,一人沖陣的血光斬斷金屬,斬斷琴弦,斬斷生機,斬斷云海
白衣被血盡染的少女緩步而歸,白澤筆已經(jīng)耗干了君青幾乎所有的鮮血,他回光返照的笑笑
“除隱世七族外,天地再無能以力制你的存在,今日之后七族名存實亡,以后天大地大,任你自在?!?/p>
“眾生欠你的,我還了大半,替我好好活下去,對這個世界多點希望”
“多情最是著紅裝,你本就膚白,紅裝美得肆意更顯人面桃花,今日也算是見到了?!?/p>
“要是不嫌棄的話,以后便叫君倩吧,倩字俗歸俗了點,但與我同姓,還比君青多了一人,就當我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不好”
少女嘶啞的開口
“我從來不是你的東西,況且你又瞞了我這么久”
少女眼眸深冷,看著君青的雙瞳漸漸結(jié)冰,呼吸聲漸止,手上窸窸窣窣的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就當血衣是嫁衣吧,一樣熾熱的紅,你再多看幾眼”
少女低聲開口,蹲下抱住君青的頭,努力咧出一個笑
“我也有點喜歡你”
空城落雨,少女牽馬出城
雨滴沖刷下,君青手心漸漸松弛,是柄檀木的發(fā)梳
送梳有結(jié)發(fā)之意,他存了心思,可終究來不及
可惜他沒聽到
可惜她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