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籃球砸在許爻后腰的悶響炸開時,蘇嶼白正彎腰系鞋帶。
他指尖猛地收緊,金屬鞋帶頭在掌心硌出紅痕,抬頭就看見許爻踉蹌著單膝跪地,臉色倏地變了。
“不好意思啊,手滑了?!标惸瑥澭鼡烨驎r勾起嘴角,鏡片后的目光掃過許爻的腰際,“你沒事吧?”故作關(guān)切的語氣里藏著刺。
蘇嶼白已經(jīng)穿過人群逼近,長腿一伸踩住滾動的籃球,垂眸盯著陳默鏡片反光下躲閃的眼神:“手滑?”尾音帶著危險的弧度,“需要我?guī)湍阒沃螁???/p>
許爻起身,拉住蘇嶼白的手,剛才籃球賽,陳默是他們班的種子選手,但七次投籃都被他截下,此刻不爽也是理所當(dāng)然,“算了,他也是不小心的?!?/p>
蘇嶼白此刻一點就炸,但不想對著許爻發(fā)火,只好收斂了半分,推開許爻的手,上前扣住陳默的手腕,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用力下壓。圍觀人群發(fā)出驚呼,陳默疼得臉色發(fā)白,狼狽地叫喚。
“道歉?!碧K嶼白的呼吸掃過陳默額前碎發(fā),帶著運(yùn)動后未散的熱氣,余光瞥見許爻攥緊的拳頭,心頭騰起無名火,手上力道又加重幾分。
陳默漲紅著臉,梗著脖子不肯道歉,“真的是意外,大家都是打球的,別這么小氣?!?/p>
“哦,這樣——”蘇嶼白冷笑一聲,擰著陳默的手腕繼續(xù)使勁,把人扣在了地上,一手撈起籃球狠狠砸下,卻被許爻上前攔住。
蘇嶼白咬牙切齒地瞪著許爻。
許爻沖過去拽住他手臂,掌心貼著少年發(fā)燙的皮膚,“真的沒必要,我不想鬧到老師那里?!彼麎旱吐曇?,指尖輕輕扯了扯蘇嶼白的袖口。
蘇嶼白捏著陳默手腕的手又緊了緊,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終于松開人。
“你最好記住這次。”他盯著陳默,尾音拖得極長,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威脅。
陳默顯然被嚇住了,他沒想到他只是想砸一下許爻泄憤,卻惹怒了蘇嶼白這尊根本惹不起的大佛,只好撿起籃球灰溜溜地逃走。
蘇嶼白把人帶到無人處,掀起了許爻的衣服,后腰被砸的位置紅了一大片,剛想開口罵人,嘴就被許爻捂住了,語氣溫柔地像哄小孩,“好了好了,我也不會打籃球,剛才打比賽的時候我的手段不見得多光明磊落,就別罵人了,好嗎?”
蘇嶼白瞪了許爻幾眼,沒說話,皺著眉輕輕揉著泛紅的傷口。
腰間傳來柔軟的柔軟的觸感,許爻不適應(yīng)地想逃,卻被蘇嶼白按進(jìn)懷里,冬日陽光的照射下,影子裹住另一人的輪廓,像是溫柔的桎梏。
陽光把他們的影子鍍上金邊,在冷冽的空氣中劃出一道暖融融的痕跡,仿佛時間也在這一刻凝固。
凝固成少年心事里最酸澀的詩行。
?。?/p>
“為什么把我刪了?為什么不和我聯(lián)系?為什么一聲不吭消失五年?”
許爻想了很多辯解的話,畢業(yè)后這一年在職場上的摸爬打滾讓他迅速想出了幾個解決方案,但臨了,還是紅了眼眶,移開了視線,“對不起。”
蘇嶼白深吸了一口氣,做好了被各種跑火車?yán)碛赏崎_的打算,但就是這一刻,五年前的許爻和眼前的人重疊,他還是沒辦法對許爻生氣。
“……算了?!碧K嶼白自暴自棄地把自己甩在了床上,尾音不自覺地軟下來。
“蘇總……還有事嗎?”許爻起身,冷靜地不像方才那個紅了眼眶的人。
蘇嶼白坐直了身子,仰起頭直勾勾地看向許爻,“為什么不能接受我?”
許爻拿起手機(jī)的手頓住,沒敢回頭。
“給我個理由,讓我死得明白一點。”蘇嶼白牽過許爻手腕,把人轉(zhuǎn)了過來。
許爻輕嘆一口氣,“我們是兩個男人?!?/p>
蘇嶼白嗤笑一聲,“兩個男人怎么了?”
“你……”許爻問道,“你能接受兩個男人接吻嗎?”
蘇嶼白的輕笑像羽毛掃過耳畔,許爻還未反應(yīng)過來,后腦已被帶著薄繭的手掌穩(wěn)穩(wěn)扣住。
呼吸驟然間被掠奪,帶著雪松氣息的吻裹挾著不容抗拒的力道落下,溫?zé)岬挠|感壓得他微微后仰。
陽光透過窗欞在兩人交疊的輪廓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線,浮動的塵埃里,蘇嶼白另一只手已攬住他腰肢,將所有閃躲的余地都碾成齏粉。
許爻下意識掙扎的動作被輕松壓制,蘇嶼白掌心滾燙,像是要將他烙進(jìn)骨血里。
薄荷混著雪松的氣息席卷而來,他被吻得發(fā)懵,耳畔是對方加重的呼吸聲,睫毛顫巍巍地掃過蘇嶼白的臉頰。后腰抵上冰涼的桌沿,這個角度讓他不得不仰起頭,被迫承受著鋪天蓋地的侵略。
直到肺部的空氣被悉數(shù)掠奪,許爻才驚覺地猛地一用力推開蘇嶼白,慌亂之下抬起手就給了蘇嶼白一拳。
蘇嶼白還沉浸在剛才的吻里,猛地一拳擦過臉頰,灼熱的痛感蔓延開來,喚回了幾分理智。
蘇嶼白揉了揉嘴角,倒也沒發(fā)火,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許爻。
喉結(jié)在泛著緋色的皮膚下急促滾動,許爻連著咽了好幾下口水,喉間不受控的顫動,將所有不自在都暴露在交纏的氣息里。
蘇嶼白看了半晌,嘴角不自覺地掛起了笑。
許爻見心思被拆穿,忍無可忍地把蘇嶼白推出了房間。
門關(guān)上十分鐘后,他才后知后覺,他打了自己老板。
怎么辦?
(七)
總裁出差第一天,程昱收到了兩條消息。
一條來自許爻的,問他如果一個員工打了老板,怎么辦?
程昱以為許爻是在培訓(xùn)基地看見的什么八卦,上網(wǎng)搜了幾條法律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回復(fù)了過去。
另一條來自自家總裁,問他番茄小說卸載了沒有,再教他幾招追人的方式。
程昱信心滿滿地表示在總裁的要求之下立即下載了回來,并且馬上整理出了一份追人攻略發(fā)給了蘇嶼白。
做完這些,程昱深藏功與名地打開了桌上的拼好飯。
另一頭蘇嶼白正研究著這份貼心助理整理過來的攻略。
第一招,英雄救美。
一,確認(rèn)危險場景,二,設(shè)計合理危機(jī)觸發(fā)點,突出施救者的專業(yè)能力,三,迅速判斷局勢,利用環(huán)境或技能解除威脅,保障被救者安全。四,通過肢體語言,展現(xiàn)施救者責(zé)任感與善意。
……
蘇嶼白想象了一下他如果找人把許爻堵了然后他再出現(xiàn)英雄救美……
以許爻的武力值,他完全可以一個人把那群人打倒之后再把他這個始作俑者打一頓。
pass。
第二招,萬能醉酒。
一,設(shè)計目標(biāo)人物在場的酒局場景,自身制造醉酒假象,言語含糊、步伐踉蹌以降低對方戒心。二,借醉酒不穩(wěn)靠近目標(biāo),以尋求幫助、傾訴醉話等方式拉近距離……
蘇嶼白皺著眉看完了整個文件,最后給程昱發(fā)了條工作郵件——
“把番茄小說卸了,截圖發(fā)我確認(rèn)?!?/p>
?。ò耍?/p>
水晶杯在大理石桌面叩出清脆聲響,蘇嶼白修長的手指把玩著威士忌瓶,琥珀色酒液隨著晃動在杯壁拉出細(xì)密酒痕。
許爻結(jié)束了最后一天的培訓(xùn),輕車熟路地走進(jìn)蘇嶼白的房間。
“來了?”蘇嶼白將酒杯推到許爻面前時,尾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坐下?!?/p>
許爻察覺到蘇嶼白今天有點不開心,他是老板,他沒敢違抗。
許爻垂眸盯著杯面漂浮的冰塊,喉結(jié)動了動卻沒出聲。
空氣在沉默中逐漸凝固,直到蘇嶼白屈指彈了彈杯沿,泠泠清響驚得他一顫。
“玩?zhèn)€游戲吧,你如果贏了,這個月免考核轉(zhuǎn)正。”蘇嶼白輕笑,掌心按住酒杯緩緩?fù)葡蛩?/p>
許爻坐下,“我不需要免考核?!?/p>
“考核70%來自上司評價,你確定要拒絕我?”蘇嶼白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拇指輕輕摩挲著酒杯。
許爻睫毛劇烈顫動,面無表情地接過酒杯,“怎么玩?”
“我說,你答,一分鐘內(nèi)答不上來——”蘇嶼白拖長了尾音,輕扣了幾聲桌子,“你喝?!?/p>
許爻低頭看了眼桌上準(zhǔn)備的十杯酒,眼神晦暗難辨,最終點了點頭,“好?!?/p>
“為什么來凌耀?”
許爻怔了怔,他以為蘇嶼白會問高中的事,看來他小瞧了這位五年后的年輕總裁。
“凌耀在行業(yè)內(nèi)有卓越的創(chuàng)新實力、前沿的技術(shù)成果與深厚的品牌底蘊(yùn),創(chuàng)新成果與發(fā)展戰(zhàn)略和我自身積累的專業(yè)經(jīng)驗與崗位高度匹配,我沒理由拒絕。”許爻隨口說了面試時回答的答案。
“好,”蘇嶼白淺淺一笑,指尖輕扣杯身,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杯底撞在大理石臺面發(fā)出清響,余韻混著酒香蔓延開來,“第二個問題,你這幾天在人事網(wǎng)互動頻繁,正好是從見了我之后開始的,你有那么討厭我嗎?”
許爻哽了哽,最終還是實話實話,“我以為你會把我開了?!?/p>
骨節(jié)分明的手再次扣住杯身,威士忌在杯壁撞出細(xì)碎冰響。蘇嶼白喉結(jié)微動,又是一杯飲下。
“你討厭我嗎?”
“不討厭?!?/p>
“渴嗎?”
“不渴?!?/p>
“今天培訓(xùn)累嗎?”
“不累。”
連著幾杯蘇嶼白都沒問什么刁鉆的問題,隨著杯盞起落,許爻緊繃的神經(jīng)慢慢松弛下來。
可見對方一杯接一杯地飲,杯底叩擊桌面的脆響愈發(fā)凌亂,他不自覺攥緊掌心,心里泛起隱隱擔(dān)憂——他再這么喝下去,怕是真要醉了。
“這幾天睡得好嗎?”
“很好?!?/p>
“工作上有不順心的嗎?”
“沒有?!?/p>
“明天回去的行李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了?!?/p>
許爻看著桌上越來越空的酒杯,終于沒忍住奪過了蘇嶼白的酒,“別喝了,醉了不好受?!?/p>
蘇嶼白趁機(jī)握住許爻的手,指腹摩挲著他微涼的掌心,眸光氤氳著醉意卻清亮如星:“想喝嗎?”
“不想,明天得趕路?!币苍S是察覺到對方有些醉意,許爻沒躲開,任由蘇嶼白握著。
“最后一個問題,”蘇嶼白笑了笑,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的醉意,“前一家公司拿業(yè)績當(dāng)籌碼,硬逼著你連軸轉(zhuǎn)了三十天酒局,你喝了一個月的酒進(jìn)了醫(yī)院,許爻——”蘇嶼白突然傾身逼近,“你怎么敢應(yīng)下我這場游戲?”
寒意順著脊椎竄上后頸,許爻心跳漏了半拍,塵封的記憶被字字句句撕開,胃部泛起熟悉的灼痛,連帶著指尖都開始微微發(fā)顫。
若是別人他當(dāng)然不敢,可他心里就是知道,蘇嶼白不會,所以他放任自己坐在了蘇嶼白指定的位置,接過了他遞過來的酒杯,但沒喝一口。
許爻沒回答,倒計時一分鐘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蘇嶼白掐滅了秒表,靜靜地看著許爻,扣上最后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至此,桌上空空蕩蕩,最后一個空杯也被撤下,許爻滴酒未沾,但……
他覺得他也醉了。
“蘇嶼白?!?/p>
“嗯?”
“五年前我不敢,我當(dāng)了逃兵。”
蘇嶼白半醉不醉地看著他。
“但現(xiàn)在,我……”許爻行事一向三思而后行,但現(xiàn)在有些話哽在喉頭,再不說他快要忍不住了,“我膽子大了,你還要嗎?”
蘇嶼白淺笑一聲,步履沉穩(wěn)地起身走至許爻身后,輕輕蹲下,雙臂環(huán)住對方的腰,將頭枕在肩頭,嗓音帶著幾分繾綣的鼻音:“求之不得。”
許爻勾起唇角,抬手理了理蘇嶼白有些亂的頭發(fā),回身時瞥見鏡子里的自己,是他五年來第一次深達(dá)眼底的笑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