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識地睜開眼,蔣歡彧發(fā)現(xiàn)自己竟置身于一片花海中。入目是漫山遍野的花,色彩繽紛、交相輝映的,在拂面而過的微風(fēng)簌簌搖曳,花香不斷地肆意擴(kuò)散,熏透了半邊天。
蔣歡彧怔怔著發(fā)著愣,對著一切感到陌生,心底卻有個聲音說著他見過這場景太多次。
微微俯身,蔣歡彧發(fā)現(xiàn)這里交錯開放的花太多太雜,能看到的就有好幾株是不應(yīng)該生長在這里的。但是倒也開的燦爛。他皺皺眉,難道自己這是在做夢?但長勢極好的花已然淹到他的腰。無論是接觸在皮膚上的癢意,還是濃郁雜亂的花香,竟都十分的真實。他開始對這一切感到新鮮。
于是蔣歡彧開始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沒有誰催促他,卻覺得一直走下去是每個到這里的人的本能,對這里本能地感到好奇和新鮮。
只是越往下走,他越察覺到一絲絲不安,明明是從未來過的地方,腦海里卻分明地要迸發(fā)出對這里的回憶,又被更為劇烈的疼痛感掩蓋,到現(xiàn)在幾乎是一點(diǎn)都記不住。他懊惱地揉著太陽穴,在密密麻麻的花中撥開了一條路。
奇怪的是他到現(xiàn)在還沒有摸到過帶刺的花,所觸的所有花的莖身都光滑柔軟,花瓣也嬌嫩易碎,光是指尖的觸碰感,就讓他覺得這里生機(jī)盎然。
只是越往下走,蔣歡彧就越難過。他很喜歡玫瑰,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沒有由來的喜歡。
但是他沒有遇到一朵玫瑰,一朵都沒有。
蔣歡彧只是這么一直走著。在不知不覺中,內(nèi)心深處開始涌上了一絲厭煩。這里形形色色的花粉熏的他頭昏,奪目閃耀的花色沖的他眼痛,只是內(nèi)心深處吶喊著那個聲音,迫使著他不斷地走。
只是實在厭煩了。
可當(dāng)他剛停下腳步。周遭的一切幾乎是瞬間就暗了下來。
更讓人脊背發(fā)涼的是,四面釘上了無數(shù)的眼睛,幽冷地閃著光,有節(jié)奏地眨動著盯著他。像是深夜隱匿在密林黑暗中的狼群。
蔣歡彧倒也不是怕黑,但饒是誰都會覺得這里一雙雙眼睛實在是瘆人的慌。冥冥中好像還同他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重疊在了一起,實在太令人惡寒。即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些什么。
走了很久,蔣歡彧覺得自己好像走了十年那么久。感覺時間真的過了很久很久。身體上的疲憊完全淹沒了他一開始對這里的新鮮。
不管是多美好的事物,總有讓人膩味的一刻。
更別提這里的花,越是美麗越是讓人容易忽視這里危險的因素。在蔣歡彧沒注意的地方,有幾枝花攀附上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膚生起了紅點(diǎn),又痛又癢地折磨人。
蔣歡彧幾乎是靠著一點(diǎn)點(diǎn)力氣往前挪動著??臻g也似乎很難分辨他是否在移動,燦爛的花海和森冷的密林交叉跳動,閃個不停。蔣歡彧覺得不會再有人能體驗他現(xiàn)在的境遇,視網(wǎng)膜要被刺激透了。
好痛苦。
蔣歡彧輕輕嘆了口氣。真的很無趣。
能不能……死掉呢?他想。
能不能死去。
這個問題在他那年醒來后,就想了很多次,糾纏了他近二十年。每次被入骨的痛感支配時,他就反反復(fù)復(fù)地念叨著。
每次都會想到一了百了,每次都被他否認(rèn)。
有個聲音在他耳邊叫囂。
他想如果自己把這些年的痛苦比作一幢不斷累加建筑的高樓,蔣歡彧覺得這樓早已高入云里。雖然說這棟樓能累到這么高而屹立不倒,實在違背某些科學(xué)定理。
精神上的高樓大廈而已吧。
停滯是密林,行走是花海。
視覺上的兩個極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去適應(yīng)其中的一個。他真的很想離開,無論這里是真實的還是他臆想出的幻境,他只覺得自己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死……有用嗎?
蔣歡彧嘗試咬舌,但是居然毫無痛感。他徹底迷茫了,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看著前方遠(yuǎn)的沒有邊界。
他能感覺花撫在皮膚上是癢的啊,為什么現(xiàn)在毫無痛感?
他嘗試別的,躺著坐著閉上眼睛,只是毫無用處。只要他還在移動,周遭是花海的事實是他全身感官都能體驗出來的,密林的陰冷感也是無法忽視的。
躺了半天,終于凍的受不了了,蔣歡彧才又撐起來,呆呆地看著前面,眨了眨干澀的眼睛。只是好一會后,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對。
現(xiàn)在他停滯不前,但是這仍然是花海。
而且前面幾十步開外……有個人。
那人背對著他,背影纖細(xì)單薄,透露著一種易碎感,而且熟悉的過分了些。!
蔣歡彧一步步往前,感覺離那人好像越來越近。到了一定地方時,他瞳孔顫了顫。嗅到了空氣中久違的一絲花香。
蔣歡彧愣愣地看著他,有些恍然。不知為什么,他莫名叫了一個毫無印象的名字。
“……兩兩?”
那人動了一下,轉(zhuǎn)過了身。
蔣歡彧沒能看清他的臉,最先印入眼簾的是一捧玫瑰。不太飽滿,但玫瑰香足夠濃烈。他分明地看著那人嘴張合了幾下,語調(diào)落寞。
“這是我種的……最后一束玫瑰?!?/p>
突然一陣風(fēng)卷雜著花香撲了過來,蔣歡彧感覺被迷了眼,被迫彎下腰睜不開眼睛。感覺風(fēng)流小了,他才睜開眼,反應(yīng)遲鈍了好幾秒。
那人不在了,空留一束削剪平齊,紅綢包扎整齊的玫瑰。
沁人的香卻顯得有些孤寂。蔣歡彧覺得這里曾有一個人……
突然間又睜開眼,蔣歡彧看著熟悉的天花板,好半天才意識到這是夢,真實的過分了的夢。
遮光窗簾沒拉緊的縫隙探進(jìn)一線光。天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