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很空，連小男孩都可以霸占一整張座位。小男孩的母親坐在隔著走道的位置上，身旁是小男孩牙牙學(xué)語的妹妹。
女嬰一只手抓著一片面包，另一只手握著撥浪鼓。背帶緊緊地勒在椅背上，這樣她就可以坐直身子?xùn)|張西望--要是她往椅子的一側(cè)滑下去，背帶會拽著她，她母親也能及時看到，并重新固定好她的位置。小男孩一邊吃餅干一邊望向窗外，母親在安靜地看書，她頭也不抬地回應(yīng)著小男孩的咕噥。
“我們在河上，”小男孩說，“下面是一條河，我們在它的上面!”
“嗯?！蹦赣H說。
“我們在一座橋上。橋在河的上面。”小男孩自言自語道。
火車上其他零星的乘客散坐在車廂的另一端，要是他們中有人湊巧來到走道的這一側(cè)，小男孩會跟他們打招呼說“你好”，陌生乘客往往會回答說“你好”，有時候還會問小男孩喜不喜歡坐火車，有人甚至?xí)湫∧泻㈤L得很結(jié)實。小男孩不喜歡聽到這樣的評價，他一氣就會扭頭對著窗外。
“那兒有頭奶牛!”他會說。有時候他也會嘆氣道:“我們到底還要坐多久啊?”
“沒多久了?！蹦赣H每次都這么回答。
這時，一直在旁邊安靜擺弄著撥浪鼓和面包(母親會時不時給她換一片新的)的小嬰兒不小心滑到了座位下側(cè)，磕到了自己的腦袋。小嬰兒放聲大哭，母親忙著哄她。小男孩自己也從座位上滑下來，穿過走道，拍拍妹妹的腳，求她不要哭。終于，小嬰兒破涕為笑，又玩起她的面包來。小男孩則從母親那兒得到了一根棒棒糖，回到了自己靠窗的座位。
“我看到一個巫婆!”半晌，小男孩對母親說，“外面有個很大很老很丑、很老很壞的老巫婆。”
“嗯。”母親說。
“很大很老很丑的巫婆，我叫她走，現(xiàn)在她走了，”小男孩接著說，似乎是低聲說給自己聽，“她走過來說:'我要吃掉你?！艺f:'你吃不掉我?！野阉s走了。這個很壞很老很臟的巫婆。"
他忽然不說了，抬眼看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門緩緩開啟，走過來一個男人。這是個老頭兒，花白的頭發(fā)下是一張和善的面孔。他的藏青色西裝很整潔，長時間的火車之旅只留下了細(xì)微的褶痕。他手里有根雪茄，小男孩對他說“你好”，這個男人用雪茄指著他，說:“你也好呀，孩子?！彼Ｔ谛∧泻⒌淖慌?，扶著椅背，低頭看著小男孩，小男孩也抻長脖子抬頭看他。
“你一直看著窗外，在看什么呢?”男人問。
“巫婆?！毙∧泻ⅠR上接口說，“很壞很老很臟的巫婆。"
“這樣啊，”男人說，“看到了幾個老巫婆?"
“我爸爸抽雪茄?！毙∧泻⒄f
“男人都抽雪茄?！蹦腥苏f，“遲早有一天你也會抽雪茄。"
“我已經(jīng)是個男人了?！毙∧泻⒄f。
“你幾歲了?”男人問。
面對這個逢人必被問的問題，小男孩用猜疑的眼神瞅了瞅這個男人?！岸彼f，“八百四十八。”
聽到這話，母親放下書?！八臍q?！彼χ鴰兔Υ鸬?，充滿愛意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哦，是這樣啊?”男人和氣地對小男孩說?！岸！彼疽飧糁叩赖哪赣H，“這是你媽媽的歲數(shù)?”
小男孩往男人的方向側(cè)了側(cè)身，說:“對，是她的?！?/p>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問。
小男孩又露出了那種猜疑的眼神?！耙d先生?！彼f。
“約翰尼?！毙∧泻⒌哪赣H說。她對小男孩皺了皺眉頭。
“那里坐的是我妹妹，”小男孩對男人說，“她十二歲半?！?/p>
“你愛你妹妹嗎?”男人問。小男孩盯著他看，此時男人已經(jīng)在小男孩身旁的空座上坐下了?！昂?，”男人說，“想不想聽我說說我妹妹的事?"
上一刻母親還被這個坐在兒子身旁的陌生男人弄得緊張兮兮，這一刻她已經(jīng)在繼續(xù)讀自己的書了。
“跟我說說你妹妹，”小男孩說，“她是女巫?”
“有這個可能?！蹦腥苏f。
小男孩興奮得笑起來，男人則靠向椅背，吸了一口雪茄。
“很久以前，”他說，“我跟你一樣，也有一個小妹妹?！毙∧泻⑻ь^看著男人，對方說每一個字的時候他都點頭。“我的小妹妹?！蹦腥私又f，“特別漂亮特別可愛，我對她的愛超過了世上的一切。想不想知道，后來我做了什么?"
小男孩拼命點頭，他的母親則抬頭微笑，她也在聽。
“我給她買了一只木馬、一只布娃娃，還有很多很多棒棒糖?！蹦腥苏f，“后來我抓著她，把手按在她的脖子上，然后我用力地按呀按呀，直到把她按死?！?/p>
小男孩倒吸一口冷氣，母親側(cè)過頭來，她已失去了笑容。她張嘴想要說什么，但因為這男人接著說話，她又合上了嘴?！昂髞砦野阉e起來，切下了她的頭，再后來我拿起她的頭……”
“你把她切成一塊一塊的?”小男孩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
“我切下了她的頭、她的手、她的腳、她的頭發(fā)，還有她的鼻子，”男人說，“然后我用一根棍子打她，我殺了她。"
“等等?！蹦赣H說，就在那一刻，身旁的女嬰又滑到座椅下側(cè)。等母親終于把她扶正，男人已經(jīng)又繼續(xù)說了。
“我捧著她的頭，拔掉了她所有的頭發(fā)……”
“你的親妹妹?”小男孩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問。
“是我的親妹妹，”男人很肯定地
說，“我把她的頭放進(jìn)了一個關(guān)著熊的籠子里，后來熊把她的頭吃掉了。"
“把她的頭全部吃掉了?”小男孩問。
母親把書放下，穿過走道，站在男人的身邊，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男人禮貌地抬起頭。母親嚷道:“你給我滾?！?/p>
“我嚇到你了嗎?”男人問，他低頭看著小男孩，并用手肘捅了捅他。他和小男孩都笑了。
“這個男人把他妹妹切成一塊一塊的?！毙∧泻δ赣H說。
“我現(xiàn)在就叫乘務(wù)員過來?！蹦赣H對男人說。
“乘務(wù)員會吃掉我媽媽，”小男孩說，“我們把她的頭砍掉。"
“還有小妹妹的頭。”男人說。他站起來，母親往后退了兩步，給他讓路?！霸僖膊灰竭@節(jié)車廂來。”她說。
“我媽媽會吃掉你?！毙∧泻δ腥苏f
男人笑了，小男孩也笑了。然后，男人對母親說“借過”，接著從她身旁走過，離開了這節(jié)車廂。等間隔門關(guān)閉后，小男孩說:“我們到底還要在這破火車上待多久?”
“沒多久了?！蹦赣H說，她站著看著小男孩，想說些什么。
最后她只是說:“如果你答應(yīng)好好坐著，乖乖的，我可以再給你一根棒棒糖。"
小男孩迫不及待地溜下椅子，跟著母親來到走道另一側(cè)的座位。母親從手袋的側(cè)袋里取出一根棒棒糖給他?！澳銘?yīng)該說什么?”母親問。
“謝謝，”小男孩說，“剛才那個男人真的把他妹妹切成一塊一塊了嗎?"
“他只是在開玩笑?！蹦赣H說。很快她又強(qiáng)調(diào)說:“只是在開玩笑?！?/p>
“大概吧。”小男孩說，他拿著棒棒糖回到自己的座位，又安靜地望向窗外?！按蟾潘彩俏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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