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褚長安，祖籍原是蘇州人士，我祖父年少時才華橫溢，曾幾次入京參加科舉考試都榜上有名，這本該歡天喜地的大好事，但奈何我祖父出身貧寒，人微言輕，所得功名便都叫有權(quán)有勢的富家子弟搶了去，他報了官告老爺，卻被打了出來，如此反復幾次，終日郁郁不得志，頹唐之下便喜好上了酗酒，每每喝的爛醉，都會哭這天道不仁，曾祖母心疼卻也束手無策，只得日日垂淚塌前。

如此過了半載，祖父癲頭癲腦變成了個傻子，偶爾目中清明，仍悲嘆世道不公，以萬物為芻狗。曾祖母捶胸大慟，直呼“這是造了什么孽??！”不久后就臥病在床，因無人照料，死在了家中。

又過了幾日，一向與曾祖母交好的王大娘到祖父家借針線縫補衣裳，在院口喊了半晌無人答應，推了門進屋才發(fā)現(xiàn)曾祖母已經(jīng)腐爛的尸體。

祖父瘋癲數(shù)月不著家，村里的人找不著他，便告知給了村長。

曾祖母生前心善，見到誰家困難都幫過忙，村長家也受過曾祖母的恩惠，便組織了全村的人各家出一點人力或錢銀，給祖母風光辦了一場葬禮。

只是可憐曾祖母的丈夫年輕時是個大夫，有一日出門采草藥給山中野獸叼走，啃食的連骨頭都不剩，曾祖母悲痛萬分，本欲尋死，奈何家中還有幼子需要撫養(yǎng)，一介女子硬生生挑起了養(yǎng)家糊口的重擔。

那時曾祖母年輕貌美，村里的人都勸她改嫁，她卻說：“我命苦，年紀輕輕沒了丈夫，但是我的兒子聽話懂事，從沒讓我操過心，是我命好?！?/p>

幼年喪父，祖父知道曾祖母養(yǎng)家不易，便愈發(fā)努力讀書，想要考取功名讓老母親過上好日子，可終究蒼天無眼，十年寒窗苦讀，斗不過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權(quán)貴公子。

曾祖母的葬禮無親人守喪，頭七都是由王大娘的一雙子女代為照看，直到出殯那日，祖父才回了村。

王大娘心善，是桃花村里的第二大善人，與曾祖母年輕時脾性相投，便互送了帕子，義結(jié)金蘭，以姊妹相稱。姐姐死了，做妹妹的比誰哭的都傷心。

喪葬隊伍前，王大娘撒著紙錢，邊哭邊喊：“你從沒享過福，苦命了一輩子，到頭來卻連喪事都沒有孝子賢孫幫你操辦。我只盼著你走得慢點，奈何橋上等著我，莫要喝那孟婆湯，下輩子我們做親姊妹，我做姐姐寵著你，你脾氣再大點，當妹妹護著我?！?/p>

抽抽嗒嗒的哭聲不絕于耳，王大娘齡至中年才得來的一雙兒女跟在隊伍里，不到六七歲的稚嫩臉龐上掛滿了淚水，他們不懂得生離死別，只是聽阿娘說：“總給你們買糖吃的褚家阿娘死了，以后，你們再也見不到她啦。”便哭得淚水鼻涕齊下，糊了一臉。

祖父名喚褚泱，彼時衣衫襤褸，瘋癲瞧著喪隊，半晌竟癡癡笑了，邊拍著手邊笑著喊：“喔喔，死了好呀！死得秒呀！”

眾人紛紛轉(zhuǎn)頭，王大娘遠遠一看見褚泱便摔了籃子，繞過眾人沖上去打他，憤怒的恨不得將他活活打死。

“你這個畜牲！枉我阿姊這么多年苦心養(yǎng)你，你竟如此不忠不孝！若我是你阿娘，知你會成現(xiàn)在這般模樣，幼年時便將你一頭碰死在梁柱上！”她邊打邊罵著，打得累了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你幼年喪父，我勸你阿娘改嫁，她說她還有你，她若改嫁了你怎么辦，你怎么辦？怎么辦啊……”

阿娘哭聲不止，兒女哭得更兇。王大娘的丈夫名叫涂壘，雖然只是個賣肉的屠夫，但為人憨厚老實，見妻子如此，連將她扶起，柔聲安慰。

王大娘又哭：“我跟了你半輩子，為你生兒育女，不求他們榮華富貴，為我養(yǎng)老送終，只盼他們能平安健康地過完這一生，但若是他們長大也成了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便一根麻繩吊了自己，你待百年后，黃泉路上亦不要尋我?！?/p>

涂壘為妻子撫著背順氣，連聲討?zhàn)垼骸昂煤煤茫粽嬗心菚r，不用你說，我自與他們斷絕關系，當沒生過他們。”

王大娘這才作罷，吐了口濁氣，舒緩了心情才恨恨看著褚泱：“你可曾記得，十年前你家大火，你阿娘與你昏迷在家中。我去時先救了你阿娘，出門時火勢愈大，我本不想救你，因為你的存在只會拖累于她，但她那時意識模糊，徹底昏迷前瞧到是我便央求著我一定要救你，因此，我救了你，也斷了一根手指，若你還是個人，還有半點良知，便不要讓你阿娘在黃泉路上也不安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