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盼得罪了月娘一事,還沒有三天,九重天上下便已知道。
天君知道后勃然大怒,要治罪于孟盼,只是沒有想到,帝君他老人家力保孟盼,才沒有治罪下來。
就像周硯擔(dān)心的那樣,本上神呢,本不該同她一般計較,但,若不是她先給我找不痛快,本上神也不會故意說那些話讓她不痛快。
因果因果,正是有因才有果啊。
父君若是曉得本上神如今將世間的道理參悟得這般透徹,一定會萬般欣慰,含笑九泉。
本上神想起父神,又回頭對周硯道:“溫小公子說,希望我命跟他一樣硬,能活到一百歲,中間雖然會經(jīng)歷些坎坷,但一定要在一塊兒,不分開。但如今他卻先忘了說過什么話,丟下我便跑了。”
說起來溫小公子,周硯的神色暗了幾分。
“本上神是上古之神,中了那一刀,原本也不至于丟了命去,只是容易折了仙壽,但折了又如何呢?比起多活幾萬年,本上神更想要他在身旁?!?/p>
她回想了一會兒。
鎮(zhèn)妖塔之內(nèi)的草藥,如果真的能帶我溫小公子回來,不說須等九萬年,九十萬年,本上神也肯等,等著他開口,再喚本上神一句純兒。
“話說回來,那個叫作孟盼的姑娘,老子覺得,是真的有點丑?!?/p>
周硯笑了一笑,拿木制牙簽剔牙,又命伺候茶水的丫鬟,再切一盤果品上來。
“老子覺得,你宮里的果品其實味道不錯,不如你我二人去妙華宮門口,擺果品賺一些銀錢?”
本上神將他的歪理消化了一會兒,道:“本上神的果品是云兒切的,我從未問過這一回事,所以不知道配方。周硯你想著銀錢,難道不也是因為孟盼做的飯難吃?”頓了頓又道,“還有,帝君其實也會做飯的?!?/p>
周硯一聽,像千里馬找到了伯樂,點了點頭。
“你太了解我了,”他激動地往嘴里塞了一塊甜糕,“只不過帝君也不肯做飯?!?/p>
他撓了撓頭,道帝君不做,上神你又不肯賣點果品買飯,那這幾天的伙食就你給老子出了。
“...其實我不會做飯?!?/p>
宋析純啞口無言,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他停下數(shù)錢的手,語重心長道:“話說,那個孟盼的身份還被挖出來了,你知道么?”
本上神有些好奇:“你說什么?”
他輕描淡寫道:“那個孟盼呢,是帝君的舊人,聽說帝君對孟盼很上心,有傳聞,孟盼和帝君是兄妹,但老子看著不像,也有的說,帝君和她是舊情人,只不過我覺得不意外,便是有朝一日,孟盼和帝君在一起了,成了他的妻子,我覺得,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p>
聽見這一句話,本上神心中不是滋味兒。
如果孟盼真的成了他的妻子呢?
看著帝君對她關(guān)懷備至的模樣,她一時也覺得,帝君對孟盼,不像是假的,況且,他還為了孟盼,駁回了本上神的話呢。
想到這里,本上神心中有幾分酸澀。
她想了想,還是委婉地拒絕了他繼續(xù)說下去。
是了,本上神的確不想要他二人在一起。
想到這里,一個上午她都心不在焉的,一會兒在院中呆呆掃樹葉,一會兒,又跑去殿中發(fā)愣。
直至下午,她才百無聊賴地在正殿中旁邊的棗樹上曬太陽,有幾位丫鬟卷了袖子,代她在殿前打掃衛(wèi)生,遠(yuǎn)遠(yuǎn)傳來模糊的喧鬧聲,令她的心歸位了一些。
此時,本上神正昏昏欲睡,遠(yuǎn)處的掃地聲卻戛然而止。本上神將蓋在臉上的經(jīng)書摸下來,一抬頭,便看到幾個著玄色長袍的小仙,緩緩地在殿前落了下來。
帶頭的那個,便是帝君身旁伺候的序淮。想來帝君這位尊神不愿放下身份,才命序淮來請本上神的吧。
序淮來這,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帝君弄來請本上神回去的,本上神心高氣傲,多人時那會兒,沒給足帝君面子,想必帝君將本上神請回去,明著是想要回去學(xué)習(xí)技巧,暗著,是想要本上神負(fù)荊請罪去了。
“...序淮仙官來,是想要我去給帝君請罪么...”
他難得愣了一會兒,又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本上神。
“上神是否多慮了?帝君譴我來,是為了問問上神為何生氣呢?”
聽見這一句話,她錯愕了一會兒。
本以為,除開這件事,便不可能有其他事,只是,令本上神沒有想到的是,這一位尊神,只因本上神生了氣,竟然勞煩了序淮來親自迎回去。
她不由得摸著下巴贊嘆:帝君他老人家,果然是大慈大悲的仙,這該是怎樣的大方才會這么做呢……
幾個宮婢站安穩(wěn)后,有幾個看護的宮婢遞給序淮一個東西,序淮從容地接過來。但,本上神率先注意到的是序淮的衣裳。
“我記得今天并非什么節(jié)日,也沒有什么喜事,你今個兒,怎會穿了紅色的衣裳?”
“帝君吩咐的?!?/p>
“為何?”
“帝君說,讓小的穿紅色的,給上神沖沖喜?!钡拖骂^,他又開口,“他還說,得穿紅的來迎上神回去,否則上神不肯走。”
聽見這話,本上神噗嗤一聲笑出來。
見本上神高興,序淮趁著這個點上,問道:“那上神去不去呢?”
“當(dāng)然去了?!?/p>
一路上,她心想:帝君他老人家果然是個好人,連這一種事都能夠想到,也算是個容易讓人猜不透的。
進了門,幾個丫鬟站在兩旁。
只見帝君他老人家穿著莊重的赤色袈裟,與丫鬟說了些什么,便做出請的手勢,將本上神引向帝君旁邊。
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她便將這位尊神多看了一會兒。
本上神的腳步追隨著幾個丫鬟走近,看著序淮從他的手上接過一個東西,又看了一眼,看完,又慢吞吞地向本上神這走,所有的動作都點到為止,恰到好處。
“你還叫我來做什么?”
她盤起雙手,故作生氣的模樣。
其實,她的心中并非因為這個便真的生了氣,她一向不是什么小氣的人,對于這樣的小事,自然也不會生氣。
他打個哈欠,慢悠悠地從樹下走下來,將握著經(jīng)書的手往身后一背,懶洋洋地對本上神道:“天氣晴朗,但人不在,無心賽馬。正巧肚子餓了,走,去后廚看看有沒有什么好吃的。”
合著...合著您老人家,是來叫我煮飯的?
“我沒讓你來做飯。”
本上神的心中所想,讓他望穿秋水,心中不由得多生幾分慚愧。
一開始本上神半解不解,跟著進了門,又吃了飯,還沒走到寢殿,就見兩個小廝跑來。
“何事?”
“帝君說了,請上神去場上練賽馬?!?/p>
“那他方才為何不說呢?還請本上神去吃飯了,本上神走了一半路正要回去,你卻冒出來了?!?/p>
小廝有幾分愧疚,想了一想,咽了口唾沫道:“...帝君說,吃飽了才有力氣運動...”
本上神若有所思地望著那人的背影:“你讓我想想吧?!?/p>
“事不宜遲,先走。”
兩個小廝架著本上神便向著小后院跑。
“帝君,帝君,儀純上神過來看您了?!彼麄兒暗溃暗劬禳c過來?!?/p>
序淮打了個暗號,小廝應(yīng)聲加快腳步,帝君他老人家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帝君和被架過來的宋析純,現(xiàn)在都跟愣神仙似的,她想知道,為何自個兒被架過來,帝君還表現(xiàn)出來一副驚訝的模樣?
但這樁事說怪也不怪,帝君他老人家一向做出的事,有那么一分半分的古怪,所以本上神見到他這個模樣,并沒有意外。
“你還在裝呢?”
兩個小廝將本上神放下來,本上神暈乎乎轉(zhuǎn)了幾圈,才穩(wěn)穩(wěn)地站在他的跟前。
此時,她只覺得怒火中燒,想將帝君給當(dāng)場撕碎,但奈何自個兒的力量實在拼不過他,只能一雙眼瞪著他。
帝君抬腳往前走,漫不經(jīng)心應(yīng)道:“聽太上老君說,他每年都會煉一味藥來,說是能使人暫時失去力量。想來能跟上神說上話的,應(yīng)當(dāng)是其他的尊神,而非本君,本君本想著算了,可太上老君太過于熱情,非要將這一味藥送給本君,雖說如此,但眼下卻沒有人試一試,但現(xiàn)在,正巧有一位不錯的人選……”
“啊...我說,我本來想來的,但沒有力氣來,于是勞煩了你家的小廝扛我過來。”
她笑嘻嘻地道。
“那便好?!?/p>
帝君看了一眼本上神,轉(zhuǎn)過身去,率先上了馬背。
他意外之中的伸出手來。
她腳步頓住,回頭正經(jīng)道:“嗯?”
帝君嘆一口氣,手扶上她的肩膀:“本君本想著教你,咱都認(rèn)識了幾百年了,況且,還是盯著本君的面子,本君不教你,有些說不過去吧……”
“那好吧...”
本上神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人已上了馬背,坐在了帝君跟前,借身后的寬袍隔開與他的距離,帝君瞇眼道:“本君只想教你一些技巧,沒想過想要對你做些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面前的宋析純驚詫道:“你怎么知道?”
帝君:“...”
一匹野馬讓帝君訓(xùn)的乖巧,馬鞭一抽,馬兒便極快速地轉(zhuǎn)了個方位,朝著寬闊的院中奔跑。
看此種力道、此種技巧,本上神今天如果沒有認(rèn)真學(xué),恐怕是收不了場了,倘要學(xué)的話,只有本上神與帝君,不出三天,便能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但還帶了個孟盼……
艱難抉擇間,她忽然感到身子一晃,馬受驚,有幾分失了控,撒開蹄子便四處狂奔。
她尖叫了一聲,眼淚本能的從眼角滑出來。
但無奈馬兒不肯吃這一套,她只得死命攥住韁繩,手都發(fā)紅了一些,還未來得及用力,攥住的手被另一只手穩(wěn)穩(wěn)握住,腰也被攬住。帝君貼在她身后,嗓音沉沉響在她耳邊:“放開,看著我如何做的?!?/p>
她睜大眼睛,身體不由自主地后移,帝君用力一攥韁繩,又用力抽了一鞭子,馬兒立刻靜了下來,腳步也變的穩(wěn)了一些。她看不清帝君帶著她,騎在馬背上使出了什么招數(shù),眼光定下來時,只見腰上一只手,還有貼的極其近乎的帝君。
本上神一向定義自己也算個賽馬術(shù)極其棒的人,數(shù)來數(shù)去,自個兒上陣的機會雖說并不多,但幾萬年來,光是瞧著父神與其他神仙切磋之后,她也覺得經(jīng)驗長進不少,但今天,她打心底覺得,今次帝君訓(xùn)的馬,是看著訓(xùn)的最好的一匹。
“懂了么?”
他放在她腰間的手放開,對上她的眼。
“...知道了。”
我現(xiàn)在的臉,一定紅的和柿子一般,一定是。
她想著。
帝君將她放下了馬,她便一溜煙跑了沒影。
在宋析純?nèi)缤粡埮f宣紙的泛黃的記憶中,由于比賽延后,妙華宮里,她同聞時禮,還有孟盼共處了十幾日。但因為要給三人傳授什么技術(shù),須帝君用這些時日蓄養(yǎng)精神,以力保三人能取勝。
但近來,本上神和帝君呆的時間長一些,孟盼喝了醋,便更鬧幾分,不時便要跑到帝君的寢殿鬧一鬧才好。
帝君日日窩在了后院,偶爾在屋里畫畫屏風(fēng),少有出門走動的機會。她和帝君呆在一塊兒,也少出門走動。聽見丫鬟說,帝君和誰在一塊兒時,孟盼則到處找帝君的,找了一圈,發(fā)現(xiàn)帝君與宋析純在屋中,閉門不見其他人。
“帝君,孟姑娘求見?!?/p>
序淮呈上來剛泡好的熱茶。
“孟盼已經(jīng)求了一個上午了?!?/p>
本上神在一旁研墨,一邊給帝君洗著毛筆,并沒有因為這一句話作出什么異常來。
“放她進來?!?/p>
只見她忽然睜大一雙眼,向著帝君哼聲笑道:“我曾經(jīng)聽聞,帝君是四海八荒無欲無求,一心清修的尊神,但沒想到,帝君還有桃花呢...”她像是得了什么極好笑的事情,陰鷙的眉眼險險挑起,“小的確實想再見一見帝君的小娘子什么模樣?!痹捔T,她自顧自地又笑了兩聲。
“帝君,小的去給孟盼開門,順便給您和上神備好晚膳?!?/p>
其實以二人的修為,一年半載不進食也無妨,帝君他老人家更不用提了。
但本上神,是前幾天剛被帝君給嚇了,心中的恐懼還未消散,一天沒吃東西,便已經(jīng)受不了的躺在帝君的榻上四處滾,于是,序淮便只能去學(xué)習(xí)做飯。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序淮和帝君這么對自己,他是個好人。
頭三四天,知道本上神和帝君在一起了之后,孟盼便開始哭,哭完又鬧,鬧完又粒米不食,滴水不進,讓序淮很頭疼。
但好在頭幾天,孟盼還算有幾分理智,鬧完沒有繼續(xù)鬧,但這幾天,卻不那么理智了,天天趴在房外的小涼亭之中,說著帝君不出來便在這趴上一輩子。
序淮小仙無奈,只能將她放了進來。
“帝君啊?!彼锨耙徊?,一面打量審視,一面急急開口,“你怎么樣?怎么出去走動了?感覺可好?是有什么事?是不是這個女的不讓你來見我?!?/p>
孟盼一連幾個連環(huán)扣,砸的本上神頭暈的很。
帝君沒有回答,蘸了蘸本上神手中的墨,在給屏風(fēng)添上幾只百靈鳥。
“帝君,你為何肯見她,卻不肯不見我?”見帝君不回答,孟盼更急了。
孟盼急了一柱香,都沒有得到帝君他老人家的回答,直到本上神手中的墨干了,帝君才答道:
“想留下,便找個地方坐著,別鬧了。 ”
“好?!?/p>
有了帝君的話,孟盼將本上神手中的硯臺給拿走,又順理成章的拉開本上神,拿著硯臺坐到了帝君的身旁。
“帝君,我給您研墨吧?!?/p>
孟盼一手拿著墨石,往硯臺中倒了點兒水,又將那塊小石子給丟進去,一邊笑著看帝君。
“你會嗎?”
“會。”
“下去吧,” 他從頭到尾沒有看孟盼一眼,“你要是還在這兒鬧,本君便命序淮趕你出去?!?/p>
孟盼委屈,看向本上神時,眼神又多了一分恨意。
“還不過來?”
孟盼走了幾步,聽見這一句話,連忙轉(zhuǎn)過身要過去。
“沒叫你過來。” 說著,他向本上神招了招手。
于是,今天的狀況,便是孟盼憋屈的站在一邊,看著帝君與本上神你儂我儂,忒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