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了,沉寂的夏日毫無陽光,只有陡峭的風(fēng)和窗前的枯葉,天色灰暗,重重的壓在人的心頭。
基地貧民區(qū)內(nèi)的天空,向來如此,從未迸發(fā)過一絲光彩,連僅有的植物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葉子常年枯黃,隨時可能死亡。
因為,沒錢啊,搬不到更好的地方。大概,這是這個社會唯一的劃分了吧,有錢,沒錢。
貧富差距啊。
居然會諷刺,都末世了,怎么還有這種金錢的存在呢,上流人士仍在揮霍金錢,下流的人仍在為金錢卑躬屈膝。金錢就像這個社會上流和下流之間的一道鴻溝。
這也顯得窗前肖期云的背影格外冷寂,就像是窗前墜落的枯葉。
肖期云從來只把情緒藏在心底,也只對親近的人展露出幾分感情,他向來把真正想說的話在心底道出,而不是傾訴。他不希望別人因為他的情緒而誕生某種共情,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別人眼里流露出對他的同情和可憐,同樣,他討厭這樣,就跟他討厭夏天一樣。
這個季節(jié),哪有什么夏天的色彩,只有死寂和灰暗。家家戶戶緊閉門窗,他們的家里都是陰暗的,人們的皮膚都透著病態(tài)的蒼白,那是常年不見陽光所導(dǎo)致的。沒有樹了,因為樹在昨天早早枯亡了,沒有人去照顧樹,每個人都緊緊攥著自己手上那點錢那點供水,哪會去照看那棵樹。
在他們眼里,那只是棵樹,為什么他們要去照看。
他們連自己都照看不過來呢。
肖期云望著窗前枯死的樹,不禁默默,他轉(zhuǎn)身去廁所勻了一瓢水,從窗戶翻出去,將那瓢水盡數(shù)灑在了樹根處,樹下可憐巴巴的一點泥土慢慢濕潤起來。
不過,能不能活就不知道了。
肖期云想,拎著瓢從窗戶那兒又翻了回去。
那動作叫個利落輕松,一看就沒少干這種事。
肖宵自個兒在吃藥,自然沒看見他家侄子在干嘛。
肖期云無聊的很,再加上上午把兼職做完了,也沒什么事,就想著去別的區(qū)找份工作,反正明天才去學(xué)校,他先去干半天再說,就算去了學(xué)校,大不了把他那破電腦帶過去,晚上趁著空熬夜做網(wǎng)上兼職,都高中了,何況是末世,哪有那么多限制。
肖期云想一會的功夫,人就已經(jīng)走到大街上了。
他穿著個破布鞋,踩在地上挺硌腳的,先前狂奔的時候滿腦子都在想七想八的,倒是沒覺得有什么,這時忽的一踩,他差點抱著腳嚎。
為了保持他僅有的形想和尊嚴(yán),肖期云穩(wěn)住了,他幾乎是憋著哭的,眼尾紅紅的,面頰上也撲著粉,桃花眼里水澤都要溢出來了。他自以為冷淡的表情其實現(xiàn)在被那雙桃花眼破壞的一干二凈,瞧著夠可憐的,多了分脆弱的美感。
美人垂淚,美兮皎兮。
疼疼疼。
肖期云心里無聲嗚咽,他靠在一家店鋪的墻根,摘下鞋來,從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腳上布滿了細繭,現(xiàn)又添上了一大片紅腫和被鋒利石子硌到的青紫。
有些觸目驚心。
肖期云最是怕疼,神經(jīng)比正常人要纖細敏感許多,一點點擦傷就會讓他覺得被刀子劃了一道。要不是反射弧延遲,他早就痛起來哇哇叫了。
為今之計,只好浪費點錢坐公交去別的區(qū)了。
肖期云強忍著痛,套上鞋,倚在一根燈桿上等公交車。
這么多年,交通居然沒有變發(fā)達。
肖期云臉上怏怏的,遠遠地看見公交的影子,哦,來了啊。
約莫幾分鐘后,公交車拖著黑灰色的尾氣到了肖期云面前,門緩緩展開,露出里面零零星星的幾個人和一個塞滿紙巾的垃圾桶。
肖期云在心里翻著白眼,貧民區(qū)都沒這公交車臟,心里逼逼賴賴,可他還是上了這趟車,這趟可只有一輛車,下趟車可該兩小時后了,他可沒閑空等,搞錢是他當(dāng)今最重要的事。
浪費時間可不好。
他沒看到,在他上車后,又有一輛車駛來,司機摸了摸頭,真奇怪,剛才還看到這有一個人的,到哪兒去了?
公交車?yán)锖荜幇?,唯一鮮明的色彩是旁邊幾個人鮮紅的近乎詭異的唇,不,有一個人不是,除那個人之外,其他人的嘴唇就像過去生存在地球上的紅玫瑰,妖冶猩紅。
只是,那些人額前頭發(fā)都長長的,遮住眼睛,看不太真切。
肖期云恍惚認(rèn)為,這幾個人大概來自同一個地方吧,畢竟末世,什么樣的人沒有,更何況這些人都留著同款發(fā)型,這么安靜,指不定在搞什么行為藝術(shù)。
對,就前天,他還看見一群黃眼睛的人,大搖大擺的從他家門口過去。
肖期云擱公交車門那兒站了半天,司機都看不下去了,出聲提醒:“這位乘客,該上車了?!甭曇粲行┧粏?,像兩片樹皮在摩挲。肖期云回過神來,有些抱歉的朝司機點點頭,開口問:“現(xiàn)在交錢嗎?”順帶看了一眼司機的臉,像有樹紋橫在臉上,堆起一道道褶皺,帶著常年不見陽光的慘白膚色。
嘖,怪滲人的。肖期云想。
聞言,司機臉上浮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倏地又收了回去。他正了正神色,盡力去用他那瘦巴巴的臉做出和善的表情,但實際上只有一個僵硬生澀的微笑,不,算不上笑,僅僅是一個勾起嘴角的動作。
那笑比哭還難看。
“不用交,等會兒下車再交。”
嗯?下車再交嗎?
行吧。
肖期云轉(zhuǎn)過身去,挑了個離那群怪人遠一點的位置。
畢竟怎么看都有一種不協(xié)調(diào)感,還是離遠些好。
思考片刻后,肖期云就打量起那個畫風(fēng)和車上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男生。
那是一個眉眼極具親和力的男生,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紀(jì),長得很清秀,但他居然會從男生眼里看到了哀怨這種東西,怎么回事。
男生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上面印著“明城出品”的字樣,肖期云認(rèn)得那個牌子,就批發(fā)十來塊兩三件的廉價劣質(zhì)T恤。下半身穿了條淺藍的牛仔褲,衣服都是皺巴巴的,本來算是清爽的形象,卻被男生一只腳踝上古里古怪的銀鏈破壞了。
銀鏈細長,泛著冷冷的光,順著男生的小腿纏上去,在膝蓋處形成一個古怪的花紋,是一個類似于鳥類的圖騰。
像是擁有生命。
肖期云震驚,這市面上能人異士那么多的嗎,怎么跟批發(fā)似的,他剛出門就碰上一個,單看他腿上那招搖的鏈子,便可窺得分毫,絕對不是一般人吧?
先看看,這公交車上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肖期云沉吟片刻,做出了選擇。
在肖期云思考的時候,那個男生也在打量著他。
在男生眼里,肖期云就是一個強裝冷淡實則脆弱可憐的普通人,肖期云眼眶還紅紅的,肯定是受欺負(fù)了,而且他覺得,肖期云的外貌讓他太容易受到傷害了,于是乎......
男生望著周圍的紅唇怪人,下定決心,要保護好小可愛,這是他身為異能者的職責(zé)所在,誰知道這幾個怪怪的人怎么回事。
還有,小可愛為什么看著那些人?。渴呛ε聠??
啊,不是,你究竟怎么看出他是個小可愛的???
肖期云將視線轉(zhuǎn)向了那些奇怪的人。
這些人貌似也沒其他特別之處,只是像一具具傀儡一樣沉默的坐在原地,公交車上的氣氛顯得格外凝固和死寂。
背還挺得格外僵直。
正常人怎么會這樣呢,一動不動,就像......
木頭人。
這是地球異變前的一種游戲,過程簡易,同樣,木頭人這種東西,也是極好的傀儡載體。
肖期云以前在學(xué)習(xí)古地球史時,曾學(xué)習(xí)到過這些事。
不過......他搖搖頭,怎么可能呢,這些虛空生物怎么會這么輕而易舉地入侵基地?
突然,一個急剎車,一個東西從肖期云的座位下骨碌碌地滾出來,在死寂的車廂里,這種聲音尤為明顯。
剛才安安靜靜坐著的男男女女齊刷刷地看向肖期云,他們臉上是格式化的笑容,僵硬冰冷,且詭異,他們扭頭時,肖期云甚至聽到了一聲“咔擦”。
肖期云看向從他位置底下滾出來的東西,一股寒氣直沖天靈蓋,他感到渾身血液冰涼。
那是一顆眼珠子。
正直愣愣的對著肖期云的眼睛,灰黑的瞳孔里仿佛有幽幽血光在涌動,透著數(shù)不清的邪惡與貪婪。
那顆眼珠子就像擁有生命,一下子沖到肖期云的眼睛前僅僅一毫米處,鋪天的血色籠罩了他的雙眼。
艸,肖期云耐著惡心,一把將眼珠子抓下來,狠狠地捏碎,抬起頭時眼中還沁著刻骨的冰冷,是由內(nèi)及外的。
好惡心啊,我為什么要捏碎?還有,碰見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明明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怎么偏偏就是我。
啊,不對,不就是我自己要捏的嗎?
肖期云欲哭無淚。
剛才那個男生,也叫余鶴,看見他的眼神時面色一窒,再看向那些“人”時,更是深切地覺得,還是保命重要。
余鶴心想,他錯了,看打眼了,這tm原來是個大佬。
還有,真狠哪,這玩意兒那么惡心,他也敢捏。
想的時候余鶴就快步溜到了肖期云身邊,他過去時甚至還感到背后那些“人”冰涼惡毒的“眼神”,溜得更快了。
肖期云掃了他一眼,也沒做什么表示,余鶴便安安心心的待在他旁邊,心想,大佬真高冷。
殊不知,肖期云內(nèi)心一堆亂七八糟的。
我艸,他來我這干什么,不怕我當(dāng)拖油瓶嗎,這好幾個怪物呢,估計那司機也不是人,老半天了,屁點反應(yīng)都沒有,早知道就不上這輛鬼車了。
事實證明,肖期云的想法是對的。
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一個鬼蜮之中,出不去了,他們其實一上車就這樣了,因為種種原因,才沒意識到這一點。
而司機,則不知所蹤。
再看向那些“人”,額發(fā)已經(jīng)散開,露出后面黑漆漆的眼眶,肖期云居然會從里面看到惡意。
死亡的盛宴早已開始,此刻,他們已經(jīng)成了盤中餐,掌中物,逃無可逃,
木頭人游戲開始了,歡迎你們的到來。
肖期云有一種猜測,不,不算猜測,他們可能要被迫參與一場游戲,贏者得生,敗者......則死。
因為,規(guī)則一開始就書寫好了,不動的人,木頭關(guān)節(jié)擰動的喀嚓聲。
何嘗不是規(guī)則的暗示。
“一二三,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
詭異的音樂響起,森森涼涼,深入骨髓,肖期云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做絕望。
既然如此,那我就陪你們好好玩玩,看看最終誰會賠上那條命。
而余鶴此時表情也肅重起來,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是......
C級亡靈:木頭人。
木頭人游戲已經(jīng)開始,親愛的人類朋友們,要好好參與游戲哦。
親愛的朋友,木頭人不會說話不會笑,他們甚至丟掉了自己的眼睛呢,哎,你是不是看到他們的眼睛了,請一定要給他們哦,一定一定......
像催命的夢魘,在肖期云和余鶴耳邊不斷回響。
請把眼睛還給木頭人,是不是你,偷走了他們的眼睛?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