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著幾分忐忑和謹慎的心情,跟著許明華來到正院見人。
進了院里,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擺放在院里的那口圓圓滿滿的太平缸,缸邊還著兩盞燈架,缸中水波粼粼,幾尾色澤艷麗,生氣勃勃的錦鯉正張著小口去啃食水面上浮著的大綠葉子,待見有人影晃動,又立刻藏在了葉子下面。
我甚是好奇,這寒冬臘月,又是綠葉,又是錦鯉的,竟如此鮮活,忍不住扭頭往魚缸里多瞄了幾眼,卻聽身前的許明華壓低聲音,道:
“老太太一向信奉風(fēng)水之說,據(jù)說這缸魚能對她身子有益,缸底是放了碳籠的,就怕這魚死了,再影響……”
許明華這邊剛開口說話,那邊秦嬤嬤就迎了出來,見我們姐妹二人正在看錦鯉,便笑著問道:
“六姑娘久在佛前侍奉,可知這缸魚為何意?”
我笑意盈盈的看向秦嬤嬤,心中暗道,考我?想讓我出丑?我可是李家大少夫人,身邊還有一個李澤識風(fēng)水之人,何懼她考問;
不急不徐的含笑答道:
“秦嬤嬤,這佛前可不論風(fēng)水的,佛家只講慈悲為懷;不過,珊兒到是聽師太提及過,好的風(fēng)水必是要藏風(fēng)蓄氣得水,其中以得水為上,想必這幾尾風(fēng)水錦鯉都是按著風(fēng)水師傅的吩咐置辦下的,應(yīng)是外可擋煞,內(nèi)可納和吧?!?/p>
秦嬤嬤眸光一亮,贊道:
“姑娘好見識,真是不想咱們六姑娘竟能學(xué)得這些高識啊。”
我微微福禮,自謙道:
“秦嬤嬤過譽了。”
“二姑娘,六姑娘,先去上屋坐坐,老太太正念叨著您二位呢,待席面都擺得了,再請各位主子過去用膳?!?/p>
再次進了老太太的上屋,人都聚在正房和東側(cè)間了,正房坐得皆是家中男人,長輩們,嫡子們都是坐在正面位,庶子則坐于側(cè)位,東側(cè)間內(nèi)老太太領(lǐng)著家中婦人就坐;
當我立于正房時,眾人眼前皆是一亮,我為自己挑選衣裙定是不會錯的,徐姍雖為李東煦之妻,一屆商賈之婦,可世面也是見識過的,后又得了吳媽媽和桃霜、映雪在身邊提點著,衣著配飾,皆是無可挑剔;
衣裙素而不淡,靜中顯貴,許珊雖十四歲,可身量要比徐珊高上一截;退去外氅,立顯身段窈窕,氣若幽蘭,平添了一份貴雅之氣 ,耳旁墜著一對祖母綠掐絲蝴蝶耳墜,用一支祖母綠簪半挽起烏黑的秀發(fā),盤成精致的柳葉髻,余半發(fā)柔順服帖的垂至腰間顯得清新美麗典雅至極;
精致瑰麗不施粉黛的面龐上一雙靈珠,泛著珠玉般的光芒,眼神清澈的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絲世間的塵垢,睫毛纖長而濃密,如蒲扇一般微微翹起,黛眉輕點,櫻桃唇瓣不染而赤,渾身散發(fā)著淡淡的檀香,清秀而不失絲絲嫵媚,周身透著不食人間煙火的美。
退去外氅還未等給長輩們見禮問安,一個小小的粉紅色身影出現(xiàn)在我面前,俏生生仰著頭望著我笑,甜甜的喚了我一聲:
“琴兒問二姑姑安,六姑姑安?!?/p>
說罷還像模像樣的福了一個晚輩禮,引得我彎起嘴角,淺淺一笑;
許明華淡道:
“這是三哥家的語琴?!?/p>
我忙蹲下身,伸手點了點許語琴小巧的鼻子,溫柔如微風(fēng)般的聲音自口中而出:
“琴兒真乖,姑姑甚是喜歡琴兒,今日姑姑急著來給長輩們請安,不曾給琴兒備著禮物,等明兒個來望月閣給姑姑拜年可好?姑姑定是給琴兒一份喜歡的年禮?!?/p>
許語琴重重的點頭,乖巧的福禮應(yīng)是;
此時,許語琴的身后立于一男子,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但見許語琴一轉(zhuǎn)身就高興的笑道:
“爹爹,六姑姑很喜歡琴兒哪,六姑姑許琴兒明日去拜年請安呢?!?/p>
我起身看著眼前的男子,便知是許宏遠的庶長子許楓了,家中男兒行三;
微微福一半禮,輕聲喚著:
“三哥哥安好?!?/p>
許楓將許語琴抱起來,淡笑道:
“六妹妹安,琴兒調(diào)皮,六妹妹莫怪才好?!?/p>
我微微淺笑,正欲開口,卻聽到許楓狀似垂頭逗著許語琴,卻用著極低的,只有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著:
“父親不悅,只因一聲主母,六妹留心些。”
說罷,轉(zhuǎn)身抱著許語琴往側(cè)坐而去,嘴里還逗弄著孩子;
我垂下眸子,心中暗道,許楓這是在向我示好,打發(fā)孩子過來給我遞句話!還是說,告訴我一聲父親不悅,想著大過年的,我頭次回家就與父親發(fā)齟齬,他們好看場大戲?別怪我要多想,這一家子人都是會唱大戲的角兒;
“珊兒啊,別站在哪發(fā)呆了,快過來讓三叔瞧瞧,這孩子出落的越發(fā)標準可人了,我瞧著同二嫂極為相似呢,可是比明兒更像上幾分,好看,漂亮,呵呵,咱們家姑娘現(xiàn)在看著,就屬珊兒最為美艷呢?!?/p>
我抬眸迎向說話之人,三叔?哈,三房許宏文?話說的漂亮啊,竟提到了鄒氏?這是明著挑撥離間啊,就想看看我這個小傻子要如何作鬧呢!
我蓮步輕移,款款上前福一晚輩禮,落落大方的問安:
“珊兒問三叔安,望三叔在新的一年里生意興隆,財源廣進;珊兒謝三叔的謬贊,不過,珊兒抖膽,想請教三叔,您口中的二嫂,是珊兒的生母呢?還是當家主母呢?若是珊兒的生母,那自是要相似的,母女一脈相承嘛,可若是主母,也是要相似上幾分的,畢竟,主母也是珊兒的姨母啊,是血親呢?!?/p>
我這番不答反問,又已答出的話,著實驚艷四座,不,再看到每張神色各異的臉,應(yīng)是驚嚇四座才對;
就連原本還熱鬧的東側(cè)間也是瞬間鴉雀無聲的;
許宏文被我問得一怔,看他那呆愣眼神,不用猜便以知曉,他定是沒想到我會把他拋出的箭給擋了回去,最重要的還是箭尖回扎向他;
看著他語塞的雙唇動了動,就是不知要如何回我,心中甚覺好笑,近四十歲的人了,還不知穩(wěn)重,竟給一個小姑娘下絆子,無趣至極,不免看輕了他幾分;
“珊兒,不得無理,你三叔見你初歸家中,夸了你幾句,竟不知天高地厚起來?!?/p>
我這才看向坐于左上首位的男人,許宏遠,今年三十有七,身高七尺有余,穿著暗青色衣裳,一看便是上好的材質(zhì);面目白凈,五官端正,留著短短的胡子,雙眼炯炯有神,看著他那張臉,我便知許明華的眉眼和許珊的鼻子嘴與他相似了;
他面沉似水,看我的眼神中已透出極為厭惡之色,訓(xùn)斥我的話更是清冷無比。
我脊背挺直,如他一般目光爍爍的迎向他對望,面上雖平靜如水,可眼神卻是異常犀利;
許明華見狀,忙快步走到我身邊,說道:
“妹妹,你三歲離家,怕是你不認得了,這位是咱們的父親。”
我不看許明華,只微微頷首,拿出平日里吳媽媽教導(dǎo)的最為規(guī)矩的禮數(shù),對許宏遠深福一禮,語氣極為恭敬,可犀利的眼神轉(zhuǎn)為淡淡的輕蔑:
“女兒給父親請安,望父親步步高升,尊榮不斷?!?/p>
許宏遠見我福禮,眼神中快速閃過一抹驚訝之色,便淡道:
“起來吧,既然回家了,就好好呆在家中同你母親學(xué)規(guī)矩,別動不動就在長輩面前失禮?!?/p>
我起身望著許宏遠,巧笑嫣然,如三月春風(fēng)一般,看得許宏文有一瞬的發(fā)怔,我心想著,許珊怕是越大越像她娘鄒氏了。
“父親教訓(xùn)的是,女兒自是要好好呆在家中同主母學(xué)規(guī)矩的,看著九妹妹溫婉嫻淑,便知是主母教導(dǎo)的極好;剛父親說女兒不知天高地厚,還真是對呢,日日在清風(fēng)庵中,仰頭望著頭頂?shù)奶?,真的好高,低頭便是腳下的黃土,晴天灰土飛揚,雨天泥濘不堪,女兒本就傻傻的,怎算得明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
許宏遠猛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我,竟在今晚除夕之夜出言諷刺于他;
“哎喲,老二啊,我瞧著珊丫頭是真真的好了,口齒竟如此伶俐,這庵里的師太真乃高人也?!?/p>
此時出來打圓場的是大房的許宏博了。
我甜甜的展顏一笑,望著正在發(fā)怒邊緣的許宏遠,眼中盡是嘲諷,卻快速收斂好眼神,轉(zhuǎn)頭對許宏博福一晚輩禮,溫潤的請安:
“珊兒給大伯問安,望大伯新的一年中事事順遂;大伯說得正是呢,珊兒感念師太救命之恩,師太確是妙手回春,大伯,姍兒已大好了,師太說,若無意外,珊兒應(yīng)不會再如之前那般癡傻的?!?/p>
許宏博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意外?哦,哦,在家中定不會再有意外的,珊丫頭安心便可?!?/p>
我語笑嫣然的歡快應(yīng)了一聲;
此時,門外高聲傳話,家宴已在花廳擺好,請各位主子入席;
老太太也同時從東側(cè)間緩緩走出,便慈愛的笑著喚我:
“珊兒啊,都說了這么久的話了,快過來吧,陪祖母一同入席?!?/p>
我回身望去,見老太太左右分別是小鄒氏和許溫華,便甜甜一笑,應(yīng)聲來到老太太身邊,直接擋在許溫華面前,挽住了老太太的胳膊,甜甜的喚了一聲‘祖母’。
老太太憐愛的輕拍著的我的手,往外走;
我很是天真的喚了聲許明華:
“二姐姐,過來攙著祖母啊。”
又對老太太笑道:
“祖母,剛剛與二姐姐過來時,外面又下雪了呢,您可是要注意著腳下,嘻嘻,珊兒和二姐姐年輕,一左一右定能將祖母扶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摹!?/p>
“就你是個機靈的,好,你們姐倆可是要將我這老胳膊老腿扶穩(wěn)嘍?!?/p>
老太太被我逗得笑了,卻是應(yīng)著我的話;
許明華忙上前,微福一禮,不著痕跡的將小鄒氏擠開,挽起了老太太另一側(cè)胳膊,祖孫三人嬉笑著出了正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