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的天漸漸涼了,夜幕悄悄降臨,抬頭一望,便能見著那如明珠般耀眼的北極星。
夏桉雙手揣兜,邁開大長腿晃著步子走在大街上。不知怎的,今晚的街道不似從前那般熱鬧了。夏桉嘴里叼著根煙,一股蕭瑟秋風吹過,涼意從脊椎竄上了頭頂。這使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夏桉嘶,早知道就披件衣服出門了。
夏桉小聲咕噥著。涼風拂過面頰,混著雨后青草與泥土的芳香。新鮮空氣使夏桉鼻腔微濕,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頭頂那兩根突兀的呆毛平時總是立著,此刻正搖搖晃晃的,像是扎不穩(wěn)根的小草一般。
吸吸鼻子后,夏桉抬起戴著護腕的左手,把碎發(fā)撩至耳后。黑底的護腕上印著一只正在吐絲的白色蜘蛛,張力極大。
夏桉加快步伐,兩條修長的腿協(xié)調(diào)配合著,向著一家酒吧走去。名叫“Carnival”。
推開古銅色木質(zhì)大門,顏色斑斕的霓虹燈晃得自己快睜不開眼。纖細手指彈彈煙灰,將煙蒂丟進煙灰缸。今天覺得格外勞累,簡單和幾個熟人和店員打了聲招呼就拿起一瓶冰鎮(zhèn)啤酒向包廂走去。不料被拐角沖出來的人給撞到,但倒地的卻是撞自己的人。
夏桉嘖,你他媽……
夏桉不耐煩掀眸瞥了一眼從地上慌張爬起的人,又瞟了一眼地上躺著的開口行李箱和散落的衣服?!斑@不是小毛嗎?”夏桉在心里想著。
夏桉小毛啊,怎么這么冒冒失失的。有什么急事?
小毛啊…桉哥,對不起,我急著趕飛機呢
夏桉怎么,要走啊?
小毛桉哥之前不是說實習期結(jié)束給個七天假期嗎,我訂了機票準備去北歐找David,我們約好一塊去挪威玩。
夏桉行,那你趕快收拾吧,別誤了飛機
小毛急匆匆地走后,夏桉便扭頭進了包廂。包廂中的小型電視熒幕上正插播著一條新聞。新聞內(nèi)容是“本市光明公司董事長樸X探礦遇明火爆炸經(jīng)搶救無效身亡”。夏桉聽到這則新聞只愣了一下。不知該擺出副什么表情來。夏桉心想難怪一群人圍著電視轉(zhuǎn)悠,原來是有錢人出人命了。關(guān)掉電視后,起開冰鎮(zhèn)啤酒的蓋子猛灌一口,喉結(jié)上下滾動著,深棕色眼眸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上薰衣草的圖案,耳畔直到現(xiàn)在還回響著嘈雜的音樂聲。仰頭灌完一瓶啤酒后扔掉酒瓶,揉揉眉心。又讓服務(wù)員上了一瓶,喝完后邁著大步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口中含了顆檸檬薄荷糖。雙手撐著沾了幾滴水的洗手臺,凝視著鏡中的自己。撩把頭發(fā),確認狀態(tài)恢復(fù)后便走出洗手間,離開酒吧。
走在回家的路上,風陣陣吹著,意識清醒了幾分。到家的時候大約半夜十一點了,輕手輕腳踏上樓梯,側(cè)耳貼在門上聽了一聽才掏出鑰匙。隨著咔噠聲響起,青色鐵門開了一條細縫,整個屋子都是黑乎乎的。
抬腳踏進屋子輕關(guān)上門,一道帶著些落寞的溫柔女聲響起。
夏安遇小桉回來啦?來,今晚和媽媽一起睡
聞言夏桉一愣,摸黑慢吞吞地挪著步子朝聲音的源頭走去。
夏安遇黑嗎?太黑了。開著燈吧
夏桉聽話地開了燈。亮白色的燈光有些刺眼,屈膝靠坐在墻邊的女人長發(fā)披肩,她閉著眼睛皺著眉頭,不一會便睜開了那雙大大的、水靈靈的但眼皮有些浮腫的眼睛。黑黑的睫毛撲閃撲閃,一頭烏黑秀發(fā)襯得那張布上幾條皺紋的臉多出幾分病態(tài)白。女人慢慢悠悠地扶墻站起,夏桉想上前扶她一下,可被她甩手打斷。
女人抬手替夏桉整了整衣領(lǐng),嘴角扯出一點弧度,但眼中沒有絲毫笑意。
夏安遇小桉,又喝酒了?
夏桉…媽,您自……
夏桉遲疑開口,可沒等說完,女人聽到“媽”這個字后就像炸彈被點了火,只遲鈍了一秒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發(fā)瘋怒吼著。
夏安遇什么媽!誰是你媽?!你給我聽好了,要不是因為你,生活根本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為什么你要投胎投到我肚子里,為什么,為什么啊啊啊——你這個狗雜種,你知道吧,他死了,他死啦!你也給我去死,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眼中充滿血絲,瘦的皮包骨頭的雙手無力地捶打著、撕抓著夏桉,167㎝高的女人打著凈身高185㎝的小伙子,難免有些費勁。正在氣頭上的女人揮舞著雙手,指甲劃破了夏桉的臉頰,而夏桉只是默默忍受,最終被趕出家門。
摔東西尖銳的聲音和沉重的摔門聲驚醒了新搬來的鄰居,夏桉只能道歉,又附著幾句客套話,然后逃也似的離開這棟年久失修的大樓。
再回到酒吧時,門已經(jīng)鎖上了。夏桉摸了摸褲兜,除了一盒煙和一個打火機外,什么都沒有。
夏桉操,怎么就忘了剛把鑰匙交給田子了呢。怪不得今晚人少。
明天酒吧全員放假,是夏桉這個老板準許今天早些下班的。本來想著今晚回家看看媽,就把鑰匙交給了田子,酒吧前臺店員,和夏桉關(guān)系不錯。
夏桉有些生氣,抬腳踹在木門上??墒遣羵四_踝。夏桉大罵了聲娘,一屁股靠坐在酒吧門前,曲起一條腿仰著頭看著夜空。他一手撐地,一手搭在曲起的腿上。這個地兒剛好能望見北斗七星。閃亮的北斗七星。
看著如此耀眼的北斗七星,盯著勺柄的方向。曾經(jīng)有人告訴過夏桉,北斗七星像個勺子,他說夏桉可以躲在勺子里面,然后他在勺子外面保護著夏桉。
夏桉嗤笑。路燈滅了,黑暗之中夏桉的手劇烈抖動起來,他呆呆的盯著街道對面的樹木,一滴咸咸的東西滾動下來,落進了他的嘴里。
夏桉成年之后就不??蘖?,因為他知道,現(xiàn)在的社會,哭屁用沒有。不能解決問題還會被別人笑話,但心理上的疾病總會催促淚腺分泌淚液流下,可這些并不是真正意義上情感爆發(fā)的哭泣。委屈的時候自己忍著,艱難的時候自己扛著,就算牙被打掉也會往肚子里咽??墒潞髸屇切┤思颖陡冻龃鷥r。比如廢掉一條腿,或斷了一條胳膊之類。
當然,這幾年在這一片兒地摸爬滾打,也沒什么人敢惹他夏桉了。此刻他的耳邊只有風吹過的聲音,風吹著臉上的紅痕,涼涼的。直到夜空褪去深藍色的晚禮服,披上淺藍薄紗,夏桉才半瞇著那雙長得和他媽媽一樣漂亮的眼睛,輕輕偏頭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夏桉就被人晃醒了。
樸樂你好,請問你認識這家酒吧的老板嗎?
夏桉在冷風中睡了一晚上,勉強把眼掙開一條縫,嗓音沙啞,咽口唾沫火辣辣的疼。抬手敲敲暈乎乎的正晃著的腦袋,帶著厚重鼻音“嗯”了一聲,唾液潤喉勉強開嗓。
夏桉你……說什么?
樸樂覺得此人如此沙啞的嗓音和頹廢的狀態(tài)與少年般的面龐和清純的氣質(zhì)完全不符,但又覺得此人有幾分熟悉。樸樂微愣后立馬重復(fù)了一遍問題,靜待人的回答。
夏桉我就是。你誰啊?
夏桉用手撐著腦袋,抬頭看向那人。陽光從他的身后撒下來,像為他鍍上了層金色的光輝??粗矍叭?,夏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再次確認,失聲道。
夏桉樸……樸樂?
樸樂你是……林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