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夜談

吳磊其實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把趙露思領回家。

他是最喜歡清凈的人，這種清凈其實是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潔癖。就連從小照顧他起居的徐媽，也只在白天把分內的事情做好，晚上從不留宿。

他不獨處便會失眠，這種癥狀在那場車禍之后更加嚴重了。

吳磊覺得自己像是活在真空包裝里，一絲氧氣的進入，都會引起他的變質反應?？山裉彀l(fā)生的事情卻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外部裂開了一道縫隙。

奇怪的是他并沒有產生不安全感。

趙露思偶然的介入，宛如蝴蝶輕輕扇動了一下翅膀，便引起了他世界不小的震動，不知不覺，他主動收留這個女孩的決定像是給他完成了一場神秘的脫敏治療。

他驚奇自己發(fā)生的變化，這讓他久違的內觀起來，去思考到底是什么因素帶給他這樣的改變。書房沒有關門，他甚至能聽見女孩在不遠處的房間里發(fā)出一些細碎的聲響。吳磊在安排房間的時候私心給她安排的離自己近一點，想測試一下今晚的睡眠質量，想到這里，他無奈一笑，對自己拿趙露思當小白鼠的想法頗為不恥。

此時此刻，隔壁屋里。

趙露思坐在地毯上，上半身趴在床面打瞌睡。

這要是擱在以前她追吳磊追到發(fā)瘋那會，他主動把她領回家，她保證在路上就能在腦海里上演不知道多少香艷的戲碼。但這一天大起大落，趙露思已經徹底放棄了自己在吳磊面前的形象。

以前還覺得自己多少算個人物，起碼和吳磊存在于不太純潔的男女關系范疇，現(xiàn)在看來簡直不要太純潔了，在他面前自己就是個上門打秋風的。

她心大，又確實累了，趴在床上就睡了過去。

等她迷迷瞪瞪的醒過來已經是凌晨了，趙露思感覺有些口渴，打算輕手輕腳的去找杯水喝，打開門卻看見吳磊書房燈還亮著，門口飄出來淡淡的煙草味。

她疑惑扒著門框邊往里看，瞧見書房左邊是錯落的木制書柜，右邊是林林總總的畫架用具，中間橫著張諾大的書案，吳磊側坐在書案旁，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香煙。他眼神專注，用左手捻動著紙張，一邊把煙架在唇邊，許是他太過愛干凈的原故，就連吸煙的時候也是微微側頭，然后飛快地將煙灰彈進窗沿上的煙灰缸。

d感覺到了她的注視，吳磊望向門口，正好撞上趙露思的視線，他有些愣住，緩緩從鼻腔內呼出一口白煙，那煙霧纏綿升騰，在燈光下彌散開來。

“我還以為你睡了?！彼ζ鹕戆汛皯糸_了個小縫隙說道，趙露思看他準備把煙按滅，她忙說：“沒事的，我不介意。”

少年的手頓了頓，又坐了下來。

“我可以進來嗎？”趙露思聲音懦懦的。

算起來，吳磊今天和她說的話比兩個月加起來都多，她更是在機緣巧合下直接走進他的生活，可這個脫去校服的吳磊，在她心里的形象愈加抽象起來，就如現(xiàn)在飄在上空的淡藍色煙霧一般似真亦幻。

趙露思覺得有很多疑惑在喉嚨里發(fā)酵，比如他為什么自己住在這棟房子里，為什么要收留她，學校里那個芝蘭玉樹的少年為什么要在深夜吸煙。這些問題翻騰著，她卻無法宣之于口。往日她貪戀他的俊雅的外表，為了追到他總愛耍些自認被人喜愛的手段，但她卻第一次在吳磊身上讀懂了人的多面性。

這反差讓她生畏，讓她再拿不出輕浮的態(tài)度來面對他。

吳磊見她杵在那，眼底漾出一絲笑意：“怎么，前幾天還放學的時候沖進我班來找我表白，現(xiàn)在見我連話都不敢說了？”

“哪有?！壁w露思走進屋里，自己從旁邊拖了一把凳子坐在他對面，她拿眼睛往他身后瞥去，那透明的煙灰缸里赫然是滿滿的煙蒂，她皺眉：“怎么抽這么多啊。”

“睡不著啊，越想睡越睡不著?！眳抢跓o奈聳肩，他晃了晃夾著煙的手：“這玩意讓我放松?！?/p>

“嘖嘖，我看你不像個年輕人。”女孩嘟著嘴，從他手里直接拿走那半支煙，在旁邊的墨碟子里按滅了“你像個七老八十的老藝術家?！?/p>

吳磊被她的說法逗笑了，他顯然心情不錯，眼角眉梢都是明朗的笑意，這樣的他仿佛又清晰起來，又變回那個校園里的他了。

“欸?！壁w露思湊近：“你是不是還有點什么別的身份啊?！?/p>

“我有什么身份？”吳磊把手里的書合上起身插進書架，背對著她問。

趙露思瞇著眼看他：“不知道，我感覺你好神秘，你說不定是什么黑暗勢力家族的繼承人?！甭勓?，吳磊靠在書架上，兩手環(huán)抱于胸前，挑眉示意她說下去。

“或者是潛伏林木高中的特務，在暗中調查一些神秘事件！”

講到這里，趙露思都覺得自己能扯，她忍不住呵呵笑了，吳磊看著她，她笑起來時眼睛先變成兩個可愛的月牙，然后臉頰上的肉肉堆上去，給燦爛的笑容騰出空間。

“不過說真的吳磊，按道理說吧今天我們的距離拉近了，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卻覺得你離我更遠了?！?/p>

見趙露思一臉認真，吳磊聞言點點頭，他回到凳子上，把一旁的玻璃杯放在她面前，那被子里裝著大半杯水，趙露思不明所以的看著，又見他從一個銀色的塑料袋子里掏出一小把茶葉丟了進去。

“假如你想品嘗一種茶葉?！鄙倌甑穆曇舨患辈恍欤缤种新剑骸皼]被浸泡的茶葉只會單薄的浮在水面上?，F(xiàn)在你去喝它與喝白開水無異，所以你需要用適度的水溫來沖泡，然后等待茶葉被浸潤，再充盈水分?！?/p>

女孩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玻璃杯，瞳孔里映照著玻璃折射的幻光。她看著茶葉逐漸飽滿，搖搖墜落。

“等茶葉有了足夠的水分，它便會沉底，然后逐漸釋放出它本身的味道，茶湯才會變色，你才能夠入口品嘗它，這時你才算是對它有了一知半解?！?/p>

“這還不夠?！眳抢谛揲L的手指摸索著杯面：“你還要反復沖泡它，不斷品味它的變化，到最后，你才有資格說你是不是真的喜歡它?！?/p>

吳磊的話仿佛一滴水輕落在湖面上，帶起一圈一圈向外的漣漪。他的話雖然抽象，但趙露思能體味他說的意思。

“就像你追了我兩個月，你可能只是聽說或者看著我這個茶好喝，但你其實沒有花精力來了解我的生活，我的所思所想。”吳磊從兜里摸出一塊薄荷糖放入口中：“所以，你不了解我，你怎么會知道我是不是一個……”

少年停頓了一下，趙露思若有所思的看向他，見他一只胳膊撐著下巴，玩味的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一個黑道組織的繼承人或者神秘殺手呢？”

前面說的跟百家講壇似的，后面就開始拿她開涮了。

趙露思沒心情還嘴，她已經聽明白了吳磊的意思。

這一年多來，她總是會主動追求在學校很有人緣的男生，他們要么學習很好，要么長得帥氣，都是學校里的香餑餑，他們青睞于她，慢慢的同學對她的態(tài)度也恭敬起來。可追到之后她便索然無味，一點進行下去的興趣都沒有。

這與購置豪奢來吸引他人注意是一個道理，她滿腦子都是希望收獲別人的艷羨，哪里還有空問問自己真的喜歡什么。

想明白這一點，趙露思突然覺得心里十分暢快。

吳磊心中明了她頓悟，便開口道：“所以啊，你說喜歡我就要先了解……”

“我不喜歡你了！”還未等他話音落地，趙露思便一拍桌子說道，那氣勢頗有壯士斷腕的豪氣，眼睛卻亮晶晶的：“我想明白了，是我以前太虛榮，只想著自己痛快毫不顧忌別人感受，真正的喜歡不是這樣的，所以我宣布，從今天起我不泡你這茶了。”

吳磊被她這一席話雷的外焦里嫩，一時間竟然沒想明白她是聽懂還是沒聽懂自己的意思，打算補充道：“我不是指你和我……”可惜話又被趙露思接了過去。

她嘴巴一開一合，喋喋不休：“我以前光是看著你這茶好看，只想著把你弄到手里，卻從沒想過你是苦是甜是香是臭?！闭f完她好似意識到自己失言，忙對著面色不佳的吳磊揮了揮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我太自私?！闭f完這些，她鄭重其事的看著吳磊。

“吳磊，謝謝你不計前嫌，還肯在我落難時收留我?！?/p>

“你是真君子，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哥，我跟你混，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趙露思甚至還性情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吳磊被她這一聲聲大哥搞得頭痛欲裂，他皺著眉心揉太陽穴，突然覺得自己干嘛不老老實實在床上吃片安眠藥，跑過來跟她說這些。

不對啊，按理來說，她能想明白，他難道不應該高興才是嗎。

怎么現(xiàn)在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呢。

趙露思見他不說話，湊他近了近：“大哥你還抽煙嗎？”

“不抽?！?/p>

“大哥你……”

“再叫我大哥我現(xiàn)在就給你扔出去！”

“好好好不叫?！?/p>

“我要睡覺了。”

“別啊大…吳磊，你家有沒有啤酒啊，你再給我講講道理，我沒聽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