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甜》

第一次接觸蜜餞一類的零嘴是在很小的時候。還記得當時我才化形，便覺得自個兒已經(jīng)能算是很厲害的大妖怪了，于是連路都走不利索的我，妄想手腳并用跟上大人們的步子，去聽聽他們討論的高深學(xué)問。

可大家總會將我耳朵捂住，眼睛蒙上，再絮絮念著小青還小，我還小，很多事情不該聽也聽不懂。最初我還要跟他們爭上幾句，但是他們只管笑，附和著是是是，小青也是大妖啦。嗨，聽聽，這不正是逗小孩的語氣嘛，真是氣煞我也！

不過后來我也看開了，世間無論人或妖，大多總會先以年齡去判斷其心智與閱歷，而恰恰又是多數(shù)群眾將此舉證實，明知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卻偏偏抱著“橫豎也遇不上”的心態(tài)，勉強能稱其為隨波逐流了。

好在凡塵識得的友人并未將我完全當作孩童，遇事也會與之商量一二，從中我也能得到些許安慰。但也因此友人常督促我修行，勸說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更會得寸進尺讓我養(yǎng)他，于是這便又使我從生機盎然的小青蛇變成萎靡不振的小青泥巴了。

這時阿姐便會遞上些蜜餞棗子一類的零嘴，再緩緩輕輕地拍著我的后背，呢喃低哄時，嗓音就會裹滿柔與一些不知名的情緒:

小青乖，小青聽話，吃了甜今生不會苦。

而我呢，我只是留戀阿姐手心遞來的溫度。

現(xiàn)在憶起這些事，細細想來無論是阿姐還是我皆過于孩子氣了，且同山頭的道友①總說這是姊妹倆修煉操之過急入了魔怔，便總會將自己與人混淆——譬如當妖常年同人廝混，就妄圖擁有人類的體溫么？

但是，但是！難道妖就只會處處模仿人么，或者說，自掌心傳來的偏只能是暖意嗎。但彼時年幼如我，瘦瘦小小的，風大點就能捎走，空有滿腹牢騷也只能嚼碎咽下，而自指尖運來浸滿涼與寒的氣息正巧能給惱怒的孩子降降火。

之后呢，之后阿姐又開始哄著我了，她抬手指了指天，輕聲道來:

星星是一種很常見的東西。

當然啦，她可不單單指云端上的那些亮閃閃，實則要把目光收回來放平，看看四周的人呀妖呀花花草草的，會發(fā)現(xiàn)大家其實都藏著一顆星星呢。

正因如此，當她從凡間回來后才會常說難過的時候不要哭太久，因為眼淚會淹沒眼中發(fā)燙的星子，所有光彩跟著淚水流淌，自下巴尖匯聚成顆顆珍珠，最后落入塵土。

我沒有問她為何會落淚，也沒有再纏著鬧著要聽奇聞趣事了。我大概窺到半片成長時期的奧秘，又或許萬物都會在不經(jīng)意間開竅。我想自己理應(yīng)又長了幾分靈智，但這次卻不那么開心了——如若這些鑲?cè)胝渲榈耐恋厥情L大的必經(jīng)之路，那我還是祈禱慢一些、再緩一些吧，修行好累，我要喘口氣了。

之后幾年，我收斂了脾氣不哭不鬧，但友人卻道我在與旁的東西②對視時眼睛卻越發(fā)賊亮，就像一只狡黠貓兒。我啞然，隨即胡掐起來:

“胡說，本姑娘是清清白白的一條蛇，可別用那掉毛玩意兒和我比！”

話雖如此，然而他卻并未說錯，我不過是覺得見人就笑，尤其是得了幾分甜頭時候眼睛跟著瞇成兩彎月牙，大家瞧見心情也會跟著好起來，那么因此多疼疼小青也沒什么的。

①:同個山頭一起修煉的妖怪，因為當時都熱衷于模仿人類的習(xí)性，便會互稱道友。

②:東西代指人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