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告訴我應(yīng)該留下來照顧這個傷病員,就如老醫(yī)的心里話。
可惜……宋闕從來不擅長做爛好人。
哪怕這個人傷痕累累。
哪怕他是樸智旻。
沒有什么橋梁樞紐聯(lián)系的關(guān)系,我想為他買好藥和處理藥水已經(jīng)算得上仁至義盡了。
夜已深。
我只身離去。
鐵門發(fā)出難忍的聲音。
宋闕嘖
果然。
有人的動靜。
這么晚還不睡啊,特地等我回來?真是謝謝你了,崔錦棉。
崔錦棉喲,小缺姐姐回來了?。?/p>
崔錦棉這個時間……呀,已經(jīng)這么晚了呢。
崔錦棉姐姐又去做什么事啦?
我本想直接忽略她走過樓梯。
崔錦棉搬磚開夜車……?不會是去……偷男人了吧?
宋闕怎么,小綿需要我?guī)湍阃档浇鸺疑贍敚?/p>
被撞破秘密的崔錦棉羞憤難當(dāng),抓起椅子上的硬靠枕向我扔來。
可惜她的準(zhǔn)頭和她本人一樣不入正軌。
我輕松躲過,小跑上樓梯。
崔錦棉宋闕!
崔錦棉的秘密?不就是巴結(jié)金二小姐,為了接近誰自是不用說。
金泰亨。
有了些自認(rèn)高光的事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攀高枝說的像交了什么知心朋友般驕傲,崔錦棉也不過是人家富家小姐閑暇的施舍對象罷了。
挺不聰明的。
金泰亨?據(jù)我所知,他和他妹妹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怎么樣吧。
不知道崔錦棉真面目被撕開之前,是不是真的見的到他一根頭發(fā)。
我倒是沒有料到,先見到金泰亨的人會是我。
這話也不對,在一個學(xué)校怎么會沒有見過他,不過這次……
是真的,目光交錯的見到。
(周一)
秋風(fēng)瑟瑟地剃著搖擺不耐的殘樹,嘶啞的求饒在低云的映襯下毫無意義。
細(xì)碎的光影揭露著這條街道的隱晦不堪。
剛剛放學(xué),我悠悠地走在水泥上,卻腳步不自覺地加快,最后在熟悉的灰瓦店門前停下。
宋闕“婆婆,一杯豆?jié){?!?/p>
校服和店內(nèi)各色衣樣的人對比地刺目,偶爾有目光打過來,讓人渾身不適。
“這邊兩杯好了嘍?!?/p>
拿過紙杯,我干脆地放到嘴邊咽下去。
怎么……是冰的……?
這才發(fā)現(xiàn)向下的視野里除了我手中的一杯,還有一個紙杯,液體上泛著熱氣。
我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是拿錯了。
習(xí)慣冰涼的觸感,我沒察覺到生出水珠的紙杯低冷的溫度。
眼底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
宋闕“不好意思,我喝掉了……”
秋氣逼人的日子,怎么和我一樣的喜歡冰豆?jié){。
因此我當(dāng)然理解讓一個偏好冰霜的人選擇熱流的冒犯。
于是我匆忙轉(zhuǎn)身,
宋闕“要不我給你再買……”
那人同時轉(zhuǎn)過腳尖,我瞥見那是一雙與周身格格不入的皮鞋。
金泰亨“不用。”
大提琴的曲譜涌入腦海。
唯一一個能夠匹配如此特別的聲音的人,名字是金泰亨。
怎么可能呢?金泰亨那種少爺環(huán)境的人,怎么會在這里呢?
然而事實(shí)就是,
我們用最離奇古怪的方式在最不應(yīng)該見到彼此的地方,
遇見了。
煙城中學(xué),高三六班,金泰亨。
商行大勢,金家長子,金泰亨。
金泰亨這三個字放在煙中的名氣,絲毫不遜色于金家在煙城的聲勢。
他少年接受幾項家業(yè),在同齡人忙著上學(xué)讀書,題海沉浮的時候,先一步開拓了自己的路途。
他忙碌在名利場,校園里難見他的身影。
他不用考試,因?yàn)榧垙埳峡斩吹臄?shù)字和他的商機(jī)比較下根本一文不值。
上帝給了他不可比擬的絕世容顏,給了他遙不可及的顯赫家世,給了他望塵莫及的商業(yè)頭腦。
他燦若瀚星,無人不想摘,又無人能摘。
白熾燈下他停在空中的手紋絲不動。
我下意識伸手去接那個紙杯。
瞬間的灼燒感刺激指腹,條件反射下我蜷縮回手指。
而他也在那一刻松手。
奶黃色的液體于空中自由落體。
卻沒有一顆液滴自愿玷污沾染金泰亨的褲腳。
我只感到腳背上難耐的滾燙,好不容易保持整潔的修補(bǔ)數(shù)次的運(yùn)動鞋,淋了個遍。
你看,有的人就是受上帝偏愛。
金泰亨安靜地站在我面前,一身筆挺西裝,在狼狽的我面前。
頭都沒有低下來,不過是墨色的瞳孔微微傾斜。
在這個街區(qū),明明同樣的惹眼不是嗎?
一個是泥灘上掙扎著脫離污垢,一個是不小心駐足俯瞰整片淤地。
什么叫云泥之別。
我和金泰亨,甚至不能說云泥之別。
與他產(chǎn)生交集,多少人像崔錦棉一樣日思夜想?yún)s沒有天賜良機(jī),世界之神這時候卻非要成全這段他自認(rèn)為佳話的故事。
對金泰亨,我避之不及。
不想他冰冷的目光投影出我的影子,不想他整齊的西裝遮住我的燈光,不想他涼薄的手指觸碰到我的敏感。
不曾想,不敢想。
黑暗里生活慣了的人,哪怕一隙清光都會被驚嚇。
我最大的奉行準(zhǔn)則就是安分守己、安穩(wěn)度過高中、不要惹受不起的人。
金泰亨是大忌。
油膩的空氣在我看清他的臉的那一剎那就凍結(jié),身體機(jī)能自覺地替我做好全身防備。
十幾年摸爬滾打,如同非條件反射一樣的對這種人的天生戒備。
這種善于成為提線木偶的操控者的人。
此刻金泰亨背對著燈,面前沒有一束光能照亮他據(jù)說被神明吻過的完美臉龐。
右手距離紙杯5cm的時候他就發(fā)覺異常的熱流,正逢左邊有微風(fēng)提示他身邊的人存在,余光里不經(jīng)意地看清了她對著光的半張臉,以及她微張的唇貼上杯沿。
聰明如金泰亨,怎會不知她手中才是自己的那杯。
街道里悄悄惦著腳尖的晚風(fēng)流動,少女長長的散發(fā)留戀惹人的氣流,在臉頰上不聽話地舞動,劃過她起霧的眉眼。
金泰亨很反常,他居然靜止了這么久來看一個根本不認(rèn)識的人。
最后革質(zhì)的硬鞋底踩出低響,他伸出手也開了口,眼里有熟悉又陌生的校服。
他拒絕了那人的好意,不過一杯豆?jié){而已。
出挑的成熟穩(wěn)重讓他善于洞察人心,他將少女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合為復(fù)雜兩個字。
從前他走在學(xué)校的路上,只會在白襯衫上看到激動興奮喜悅和羞怯。
久而久之他的目光不會再象征禮貌地分給那一張張陌生的臉,他的腳步不會有一點(diǎn)放緩,發(fā)絲也不會停頓。
金泰亨再清楚不過自己在每年這一天的異常,索性沒有收斂,完全封鎖理智那條神經(jīng)。
金泰亨“這杯沒喝?!?/p>
手心被打開,金泰亨用熱豆?jié){換走了我手中表面濕漉漉泛冷氣的那杯。
溫?zé)岫淮碳ぁ?/p>
他的手倒是和原先那杯一樣的溫度。
金泰亨“喝熱的?!?/p>
金泰亨的眼神沒有一絲變化,甚至不曾為我厄運(yùn)的腳悲哀,但確實(shí)如傳聞般敏銳。
少女毫無察覺地接過冰冷的那杯,說明這是她的偏好,她很習(xí)慣;可她今天卻選擇了另一個,那么原因只能是身體情況特殊。
宋闕“不了?!?/p>
宋闕“我要走了。”
先后尷尬凝固的氛圍還是要我孤軍打破,誰叫這樣的破局只有逃兵有活的可能性。
我不是將軍也不想被將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終究是有道理的。
被扔在原地的金泰亨如她所料的沒有停留。
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駐足?這是什么傻事。
一見鐘情這樣虛假的東西對金泰亨的黑眸不適用,他只是鮮少的因?yàn)槿说乐髁x而站住。
來時突兀詭異,去時悄無聲息。
飯桌上閑談的老漢瞥一眼門口也不覺異樣。
樹椏又開始刮痧了。
黑色公務(wù)車內(nèi)的氣流隔絕外界,暗得和那人懶散睜開的瞳孔一般。
太陽穴突突糾纏的神經(jīng)恢復(fù)后,金泰亨淺靠在后座,隱隱煩躁。
金泰亨(閉眼)“回去?!?/p>
今天,是他生母的忌日。
-仿佛一切回軌,然而輪軸偏動。
-所有人都說金泰亨天性孤僻,多鮮艷明媚的花都不入他眼,不略他心。
-確實(shí)沒說錯,過往十幾年未曾見到讓他留步駐足的花。
-以后也不會有了。
-在不可預(yù)測又確定清晰的以后,
-留住他的不是花,
-是一團(tuán)不可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