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山

懷城盯著眼前的佳人，似乎做出了什么決定一般，長嘆一口氣“雪兒，還記得你剛來之時我問過你，你覺得我們是什么樣的人嗎？”

“記得啊，當(dāng)時我對你們還不夠了解，還有好多印象是城內(nèi)的流言蜚語，不過現(xiàn)在了解你們了，我才知道你們是很好的人”若雪沉默一會，才緩緩開口“可是……你們明明可以通過更加正義，更容易被世人所接受的方式生活，為什么選擇來這里當(dāng)山賊呢”

懷城望著遠(yuǎn)空的皓月，不由得苦笑“雪兒，你知曉，何為正義，何為邪惡嗎”

若雪沒有接話，她知道懷城馬上就會解釋

“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絕對的正義，那世人所謂的正義，那只是維護(hù)那些強權(quán)官宦，大富人家的利益的手段罷了，不過是正好與百姓利益相符合，亦或是眾人無權(quán)干涉罷了

盜山的諸位，沒有一人是自愿反叛朝廷的，他們原本是都城之下的百姓，大多數(shù)都有著一技之長，在偌大的中原謀個差事，不算什么難事，更何況還有不少富家子弟?？蔀楹?，他們還要來這盜山之中忙于本命呢“

懷城轉(zhuǎn)過頭去，正好對上若雪的眼睛“恒曾經(jīng)是長安之中最大的富商，衣食無憂，錦衣玉食，他也十分聰慧，無論是與人交往，還是經(jīng)商謀劃，他都能信手拈來

可是人就是不能太過鋒芒，雖說恒的父親也闖出一副名堂來，但給同行的壓力遠(yuǎn)遠(yuǎn)不如尚且不滿十二的付恒，他們害怕，他們恐懼，他們擔(dān)心有那么一天，付恒可以完全取代他們”就連懷城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他的情緒愈發(fā)激動了

“他們謀劃了一局‘棋’甚至不惜花重金賄賂當(dāng)?shù)氐墓賳T，他們的付出最終得到了回報，付家的貨物售不出去，只能堆在家里，就算是比平日里低個五成，也沒有人敢買

可他們依舊不放心，因為只要他們付家還有人在，就可以卷土重來，而那個時候，知道一切的付家勢必會對他們展開一系列的報復(fù)，即便概率再小，他們也不愿意冒著個險

在十年前的夜晚，整個付家血流成河，上至家主，下至丫鬟，無一人生還，只有付恒，那晚正好要拿家中的物品去當(dāng)鋪，才勉強逃過一劫

那晚過后，他從萬人敬仰的富家大少爺，變成了一個落魄在街頭，連吃飯都要看老天賞不賞臉的人，他痛恨朝廷的無能，也深知自己的弱小，他一改以往的驕傲和謙卑，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

懷城喝了口酒，潤了潤嗓子，繼續(xù)道“還有允安，他曾經(jīng)是京城的第一大才子，雖是家境貧寒，常常吃不飽穿不暖，可無論怎樣寒冷，怎樣饑餓，他爹娘從未斷過他一天的書

允安也知道，唯有讀書，他才可能擺脫這種生活 他才能帶著他的爹娘，過上更好的生活

哼，眾人皆說我是天才，可不然，允安才是唯一的天才，我自幼不必?fù)?dān)心生計，我本就是書香世家，父親又在朝廷當(dāng)官，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金絲玉衣，讀的是四書五經(jīng)

可是允安呢，他自打出生以來，就沒吃過一頓飽飯，沒睡過一個好覺，每日讀完私塾，還要去幫他的爹娘勞作

可是即便如此，允安依舊憑著自己的天賦和努力，來到了殿試，也是在那個時候，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我知道，允安絕對是最有可能取得狀元的人

可是世事無常，就偏偏在這關(guān)鍵時刻，允安的爹娘突然在家中離世，就算殿試再怎么重要，允安也不可能放著去世的爹娘不管，于是他放棄了殿試，義無反顧的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起初我認(rèn)為無非就是造化弄人，可是直到我當(dāng)上了京城的官員，我才明白，這件事情絕非偶然”

“莫非……是有人刻意要陷害允安，讓他沒法考試？”若雪的面色有點差，一晚上得知了太多過往的悲傷，她自然也無法流露出開始的那種笑容了

“是的，而作案的人，就是當(dāng)年的御史，他不會讓這種無法給他帶來利益，窮人家的孩子拿到狀元，所以才在允安爹娘的飯菜中下了毒”

懷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基本上已經(jīng)是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的擠出來的

“而我成了當(dāng)年的狀元，也在長安謀了個大官，我渴望做一個清正廉潔的好官，去造福百姓

可是我錯了，表面上一片祥和的長安，在那些‘大人物’所看不到的地方，卻比任何地方都要黑暗”懷城嘆了口氣，那輪明月已經(jīng)躲到了云層的后面，好似不愿面對人間的這般苦難

“我曾無數(shù)次上訴圣上，傾訴著民間的不公，可沒有一次，那些奏折能傳到皇上的手里，全部折在了那些大人物的手里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以前的想法多么的天真，我以為當(dāng)上了官，就能給百姓帶來希望，就可以改變這人間的苦難”

懷城緊握著拳頭，壓抑住內(nèi)心那份無與倫比的憤怒，若雪見他這副模樣，只是輕輕的將手放在他的拳頭之上，無言的輕撫，這也讓懷城慢慢的冷靜了下來

“從此我對所謂的朝廷已經(jīng)徹底失望了，現(xiàn)在的朝廷，就是在那光鮮亮麗的軀殼下，意圖掩藏著腐敗不堪的靈魂

朝廷給不了他們自由和公平，就由我來給他們，所以我辭去了長安的官職，帶著這些在黑暗中苦苦掙扎的人們，來到了這盜山，在這里，我們才真正意義上的獲得了新生”

“可當(dāng)初若是朝廷收到了你的折奏，并加以實施……”若雪的話并沒有說完

“我不知道，也許會原諒吧”懷城喝完酒壺里最后一點佳釀“但現(xiàn)在，我想我沒辦法去原諒，朝廷漠視態(tài)度的受害者不止我們，而我們，只是少部分敢于挑戰(zhàn)朝廷的人，我們沒法替其他人原諒朝廷，同時我也不覺得他們值得原諒”

懷城砸吧著嘴，好似懷念著美酒的余味“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錯誤發(fā)生以后，別人道個歉，賠個禮就可以被受害者原諒的

也許在旁人眼里微不足道的事情，對于受害者來說可能是難以忍受的痛楚，眾人皆以自己的目光判斷他人是否值得原諒，并對于那些不愿意原諒別人的被害者惡語相向，以此來突出自己多么的崇高，享受著那份被人稱贊的優(yōu)越感

但是當(dāng)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們的所作所為，可能未必會比這些受害者崇高多少，而這個時候，就會有另一群‘自視清高’的人去指責(zé)他們，循環(huán)往復(fù)

我并不覺得朝廷會給我們這些平頭百姓道歉，若不是盜山威脅到那些所謂的達(dá)官貴人，否則我想那些悲慘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

懷城摸了摸若雪的頭“這些我本不愿告訴你的，我希望你永遠(yuǎn)高高興興的，這些苦難，這些悲痛，由我一人承擔(dān)就好”

“我才不要”若雪猛的抱住面前的男人，她知道了很多令人難過的東西，可是她不后悔，她愿意替他去分擔(dān)這些，事實上，她愿意去分擔(dān)他的一切，無論是高興的事情，還是悲痛的過往，也許自己永遠(yuǎn)沒辦法和他在一起，但是現(xiàn)在，她愿意就這樣陪著他，直到不得不離開……

當(dāng)然，這些話若雪不會說出來，可能是出于矜持吧，從她嘴里最終說出的只有“我也是盜山的一份子，所以替大當(dāng)家分擔(dān)分擔(dān)也是應(yīng)該的”她看著懷城的眼睛，流露出一個前所未有的笑容“我一直都在”

懷城愣了愣神，同樣也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我的煩心事可是很多的哦，姑娘不怕麻煩嗎”

“有啥好麻煩的，本姑娘心胸寬廣，可以包容你所有的情緒”若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裝作一副綠林好漢的樣子，卻因為沒控制好力道，拍的自己一口氣沒喘勻，猛的咳嗽

“哈哈哈哈哈哈”看到這的懷城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但隨后還是恢復(fù)了那溫柔的神情“好啊，那余生，請徐姑娘多多指教了”

“什……什么余生，誰要跟你余生啊”若雪紅著個臉，怒嗔道

“嗯？徐姑娘將來是不打算留在我們盜山嗎？留下來的話，余生確實要一起生活啊”

“嗯……嗯？”若雪愣了幾秒鐘，才理解懷城說出的話是什么意思“你調(diào)戲我？”

“我可沒有啊，是你自己會錯意了，怪我咯？”

“你……你，氣死我了，說不過你”若雪抱著胸，將頭扭到一邊去，鬧著別扭，可是她的眼神中并無一絲氣憤，更多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悅，可又有幾個人能發(fā)現(xiàn)，這個愉悅的底下，掩藏著一絲的落寞呢

很顯然，陸懷城并沒有發(fā)現(xiàn)，而是嬉皮笑臉的戳著若雪的臉“好了好了，不鬧別扭了，我們快點回去吧，不然大家要擔(dān)心了”

若雪理了理情緒，將那些不好的事情甩出腦袋，才露出一個微笑“好啊 我本來都沒吃飽，看著你一個人跑出來，我不放心”

“我都多大了，你還擔(dān)心我啊”

“再唧唧歪歪的，本姑娘給你一拳”

“好好好，我錯了，快點回去吧”

“哼”

懷城帶著若雪從房頂上下來，看著周圍這些年自己打拼下來的心血。一切都會更好的吧

，懷城思索著

“喂，別發(fā)呆了，快過來”前面的若雪揮了揮手，臉上洋溢著的笑容是那么的令人安心

嗯，一切都會更好的，帶著這樣的想法，懷城也快步走向若雪，當(dāng)他們進(jìn)屋之后，剛剛聊天時所望著的遠(yuǎn)方，冉冉升起了絢爛的煙花，為至暗的夜空，繪上了一筆，只屬于它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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