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七日，這個日子并不起眼，但卻是非常特別。那是她嫁到這里的那一天，日子遠比她想象得快，也如生活般很難很苦。

林香總覺得肚子不舒服，她心里明白，大概這肚子里的小東西就是這兩天快出來了。她提前自己做好了準(zhǔn)備，好不容易從上午磨到了下午日落十分。她獨自一人呆在那狹窄的臥室，疼地撕心裂肺，初為人母的那種忐忑。玉秀作為婆婆，雖平時不少與林香掐架吵罵。這時還是來幫忙了，不知道林香需要多大的勇氣，去鬼門關(guān)闖蕩了幾圈，才把那個瘦小的小東西帶到這個世界。

那小東西太瘦弱了，整整一個皮包骨，哭的聲音都是那么軟弱無力。林香接過孩子，自己走到床邊躺好。不知那臉上的汗珠糊在一起的有沒有眼淚?？粗怯殖笥质莸哪槪窒阈睦锒嗌偈翘弁吹?，是個女兒。來的是女兒，她心里有百般滋味。譚華并沒有在家，等他回來已是幾天后。林香在廚房自己忙碌著，坐著月子自己煮著飯，同樣沒什么可吃的，只要不是餓肚子就行。

林香為這小東西取名“譚晴歡”，只因為這天的日頭格外明媚溫暖，又恰好是她嫁到這里的當(dāng)天。她沒少被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調(diào)侃：“林香??！你家送親走了嗎？”其實，這句并沒什么特別的意思，只是農(nóng)村人都愛搭戲臺子。若不是如此，沒有娛樂的年代也太無趣了，這不就有了些玩笑話出來解悶兒。

隨著譚晴歡慢慢長大，她對生死都是無知的，也是懵懂的。她調(diào)皮任性，她的性子從小就沉靜里帶著張揚，她總是想要獲得別人的關(guān)注。這個小東西一年又一年，開始有記憶了，應(yīng)該在三歲左右吧。只不過有記憶開始，便是對死的不理解，還有她知道很難過，那是因為她看見了她媽媽的難過。還有壩子里從來沒出現(xiàn)過如此多得人，她被爺爺從外婆家接回來時，看到的是媽媽坐在床上，還在哭，床邊有人在勸說。外面的那個房間里有個簸箕，簸箕里躺著一個姑娘，她知道那是她的妹妹。她看著一歲多的妹妹躺在那簸箕里，眼睛很大很圓，只不過沒什么力氣。因為譚晴歡只看了那么一會兒，她就被抱走了，對，是爸爸抱走的，他把她放在媽媽的床上。她吵鬧的嚴(yán)重，她很煩躁。她看著爸爸從文案桌下的柜子里，他的那個貴重的皮包里拿出了什么，然后出去了。坐在床邊的人還在勸說，外公外婆都下來了，外婆也坐在床邊勸說著她的媽媽。她有點害怕，那是因為她媽媽的臉，那傷心難過的臉。她不懂妹妹為什么躺在那簸箕里，只不過那天過后她再也沒有見過她的妹妹。生死對她來說，那個人只是不見了而已，時間久了就忘記了。

是啊，她就快記不住了，那幾年發(fā)生了什么，她忘記了，只不過她的身后多了個小跟班。轉(zhuǎn)眼五歲了，她上幼兒園了，她什么都不懂，如初降生的嬰兒，她太瘦小了，長得也太普通了。她時常被那些大孩子欺負，老師也并不喜歡她。因為她的學(xué)習(xí)并不好，還不討喜，這些對她來說，她根本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她沒有跟任何人說，但是她害怕，害怕每天去會遇到什么事。回家還得照顧妹妹，沒錯，她又有妹妹了。她還會與妹妹時常掐架，還得學(xué)做飯，洗衣服，去外面打割牛草，豬草……這些她沒有能做好的，不管怎么做，似乎大人們對她的所作所為從沒有認可，只覺得她做什么都做不好。譚華嘴里的那句“沒出息”比罵她打她更傷心。

這一切她總以為會變得越來越好，不過對她來說，五分錢的糖果能讓她高興很久。是個想吃糖能為其奔跑的孩子。中間又有了個妹妹只不過并沒有長大，同樣生病夭折，對她來說，或許是她刻意不去記起，也許是她的媽媽太厲害，終究還是把她保護得太好，她就像夢蟲兒，除了這一小片天地，她哪里也沒去過，連去上街都是躲在大人身后，她去一個新的地方莫名焦慮，全身發(fā)抖，牙齒能上下摩擦發(fā)出難聽的聲音，這時別人給她說什么，她都屏蔽起來。她就是怕，直到另一個小東西的降生，似乎一切都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