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浦姐姐,醒醒!”
謝韞睜開眼,只覺一股熱浪襲來,走水了!
謝韞在心底為這滿園的鮮花可惜了一番,迅速跟上前面的宮女,跑出了承心殿。
宮人在滅火,謝韞松了口氣,隨即環(huán)顧四周,又是一驚。
“想什么呢?”一個宮女拍拍謝韞的肩膀,“太后他們早就離開了,虧得我,看見你在那睡覺,否則現(xiàn)在都是一團(tuán)灰了?!?/p>
話糙理不糙,謝韞真誠地表達(dá)了一番感謝,有些失魂地往東宮走去。
這一路,她又覺得有些荒謬,似乎又參透了些生死。都說,生死面前,勝負(fù)無用,就好像她學(xué)武總是吊兒郎當(dāng),大概與自己曲折的人生很相似。
忽然看見一群人往東宮跑去,謝韞茫然了會兒,也跟著跑起來。
“去取些厚被來”,一個婢女急道,“娘娘說有些冷?!?/p>
謝韞嘆口氣,忙幫著疊被,被子像小山一樣層層摞起,滿目的金黃色,眾人把離妃伏到床上,似乎顫抖好了些。
離妃皺著眉,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腹部,眸中似有淚涌出。
太后忙呼道,“太醫(yī)何在?那太醫(yī)怎如此遲緩,我離兒竟受了這些委屈,哀家定然要查出那縱火之人,實在該死?!?/p>
謝韞忙讓太監(jiān)去搬火盆,又溫了好幾個湯婆子。
離妃呼吸漸漸穩(wěn)定下來,太醫(yī)忙診脈,急道,“母子平安,太后放心。”
太后松了一口氣,拿起太醫(yī)呈來的藥盒子,熟練地去出一只黑色的丸子,就著茶水咽了下去。
這時,一陣梅花香氣飄過。
葉行雪徐徐而行,梅花溶化在月色里,搖曳著幾分艷冶之色。
忽然吹來一陣風(fēng),他在樹下站了會兒。
葉行雪非用情之人,不知怎地,竟想起昨日的少女,頗有些明媚的眸子,帶著幾分瀟灑意氣陪他喝酒,雖然自己惡趣味的給她表演了一番醉酒公子的模樣,但他清楚地記得,少女給他講了一夜的武林群俠史。
著實可恨,偏偏自己不是那無知淺薄之人,豈能識不出其中的荒謬?她伏在那木欄桿上,著實有些醉了,她說,“今夜月色甚美。”
倘若只說了這句,也就罷了,偏偏那丫鬟指著他,作出一番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但是比你,還是差了些。”
葉行雪自詡風(fēng)流,被這一調(diào)戲,頓時覺得自己可能此生難忘了,他冷冷地看著謝韞,眼角的淚痣分外明艷了些。
謝韞看得呆了,半借著醉酒半調(diào)戲,“只是淡漠了些,你應(yīng)該多笑笑。”
葉行雪聞言,揮揮手就讓侍女把謝韞抬走,這流光宮果然還是一個人自在些。
謝韞被狼狽地請出流光殿,摸到一處平整的石頭,就著冷風(fēng)睡去。
葉行雪沒想到,與皇帝時隔六年再見,第一件事竟是打開那千里江山圖。
此畫乃是前朝所作,青綠色的山水從流飄蕩,間以小舟怪石點綴其間,浩然之氣生矣。
葉行雪眉心微微一動。
此朝江山一分為三,山國,君國,平國各據(jù)一隅。
君國在山國南側(cè),小家碧玉。平國在西北側(cè),一派大漠風(fēng)情。
皇帝收起了卷軸,目中露出幾絲懷念來。
“朕年幼時,也是個活潑的性子,從山國去君國,沿著河流而下,一片坦途,只是那山川異域果然秀色無限,比之我們山國,雖失了些浩然氣韻,但朕卻恨不得長居君國方好?!?/p>
說到這里,他仿佛忽然看見了葉行雪似的,但那目光,似乎透過葉行雪,看到了一個人。
等回過神來,就看見葉行雪笑吟吟的看著自己。
皇帝一驚,驀然間那個女人似乎回來了,還拿著剪刀質(zhì)問他為什么賜死連兒,白綢子上盡是手腕上滴下來的血,掉在地上,像一朵盛開的桃花。
他急忙命宮人奪去那剪刀,女人也頹然地放松下來,身子無骨似的跌坐在地上,忽然抬頭看見了窗外的梅花樹,她瘋了一樣用手扒拉著樹底下的泥土。
皇帝大怒,“成何體統(tǒng)!今日回妃已瘋,送到冷宮去罷。”
宮人忙上前拉住回妃,那回妃依舊念念有詞的刨著土,“連兒小時候喜歡在樹下埋小玩意兒,我肯定能找出些?!?/p>
她用力地刨著土,蒼白的指甲里都被污垢填滿了,但指甲哪有鏟子鋒利,她崩潰了,連兒的宮內(nèi)物什都被燒了,如今最后的念想也沒了,她不禁朗聲道,“葉生,我最后悔的就是嫁給你,從入宮那第一天就這樣想,這么多年,我也算看透了,你殺了我罷,我可以去找連兒了?!?/p>
皇帝沉默了會兒,淡淡道,“送走罷,讓杞兒去陪陪她。她養(yǎng)育皇子有功,加封“賢妃”之稱,也不算辱沒了她的功勞。
旁邊的公公忙道了聲是,扔冷宮這事他慣是做熟的,幾個侍女上前拿出繩子,熟練地捆了幾道,回妃也不言語,只做了心如死灰的模樣,心里卻恨不得把這皇帝千刀萬剮。
可惜沒等到復(fù)仇的那天,第二天她的小兒子葉行雪給她端藥,藥里卻早被皇帝下了砒霜。
親眼看見母親慘死在自己面前,他頓覺眼前所見都失了色似的,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冷宮,冷宮周圍荒蕪一人,那天也是漫天大雪,他跪在雪里,悲泣著,仿佛真正的失路之人。
都說皇家福澤深厚,今日卻見夠了爾虞我詐,葉行雪看向身邊屹立著的梅花樹,扯了一截綢緞來,輕輕掛在樹上,梅花抖落下來,寧杞閉著眼將脖頸陶上去。
失去意識前,遠(yuǎn)山上隱隱傳來大鐘聲,他忽然感到一陣放松,若有來世,不如做個和尚吧。
再醒來,他卻還在流光宮里,自殺未遂,身邊只有一個婢女和一道圣旨。
從此他被迫禁足在流光宮,又背上弒母的罪名,為天下人不恥。
按理說,葉行雪應(yīng)該十分恨他皇帝,但六年的時光他想通了一些,又有了些城府,所以此時看見皇帝,心底的怨恨在面上倒是看不出。
他知道,不管事實如何離奇,但皇帝永遠(yuǎn)不會覺得自己是錯的。
想到這里,他又添了幾分悲哀,世事與于他過于蒼涼。他忽然想起那個說自己身世凄涼的婢女,隱隱間竟覺得同病相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