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中幻境重重,荒草遍地。八百里血海蜿蜒、朽木叢生。他跪坐其間,吻了紅塵?!杜泄佟?/p>
即便想起來,也已經(jīng)隔了太多,物是人非、佳音難續(xù)。于他們而言,他是偶爾途經(jīng)的陌生過客,有些只是看他一眼,有些會覺得面善,同他談聊兩句。而后又會奔赴進他們各自的生活里,與他再無交集。他并不執(zhí)泥于此,只是會在那些故人身后稍留片刻,倚樹送行??粗麄冏叩铰奉^,拐一個彎消失不見,便會笑一下,然后離開。——《判官》
困縛千年的籠瓦解不息,人影早已消散不見,周圍是一片空茫和沉寂,像一處秘地,他們塵囂未染,又糾葛不清?!杜泄佟?/p>
那是凡人間憑空又無端的想念,因為封印下罔知生死的沉眠遲到了很多很多年,又在這個瞬間忽然漫上來。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jīng)浩如山霧?!杜泄佟?/p>
但聞時知道, 那話并不全對。他只是記事的方式跟常人不一樣, 沒有什么耿耿于懷或念念不忘,而是像一個迎來送往的旁觀者,悲喜不深。乍一看仿佛蜻蜓點水、風拂長林, 過去了就留不下任何痕跡,其實只要見過,你提起來,他幾乎都有印象……哪怕說的是一行螻蟻沿石而行。但有印象和認識,是兩回事?!杜泄佟?/p>
舊時書冊里說:青鳥,神禽也,書信傳思慕?!杜泄佟?/p>
其實那天,就算聞時沒回松云山,塵不到也打算好了要去看他的。畢竟是生辰,一年一日,一生不過數(shù)十年。哪舍得讓那人孤零零地過?!杜泄佟?/p>
可是那人總是不讓他看。每一次離開,都是聞時在前他在后。他從不讓聞時看。風從背后而來,空落落的,又繞到了身前?!杜泄佟?/p>
他會一直在這,須發(fā)無損。山間歲月很長,他們明明還有無數(shù)個不斷更迭的秋冬春夏。他們明明還有很多年?!杜泄佟?/p>
曾經(jīng)有人跟他說過,籠主頓悟的那一剎那,大約是這世上最痛苦也最悲哀的過程。他聽得懂,卻體悟不深,直到現(xiàn)在才終于明白。他在松云山的過去是一本并不厚重的書,寥寥百十頁,他來回翻了無數(shù)遍,湊了這黃粱一夢。而他終究要親手把這一切斬碎?!杜泄佟?/p>
他看著籠里的松云山垮塌成泥,看著身邊的塵不到消散如煙, 看著山腰的燈火落入黑暗, 看著一切他所沉溺的、懷念的變?yōu)榕萦? 再也不見。他站著,看著。就像一個手拿尖錐的人一遍一遍扎著心口,提醒自己要清醒,不能沉淪。因為他還有事沒做完。他在生死間往返了十二輪, 長途跋涉,就是為此而來?!杜泄佟?/p>
福珠他從少年時便帶著,隨身早已不知多少個百年。青鳥翠羽是放不下的惦念,傀線是他們之間最深的牽連?!杜泄佟?/p>
道邊的山壁上,苔痕又泛了青,夜里雖然看不大清楚,但青草味已經(jīng)滿布山道。坳間松林如海,山嵐云霧是淡淡的乳白色,帶著松脂香,長風一卷,就是千傾。——《判官》
那個瞬間塵不到看著他,忽然覺得萬般負累不過如此?;蛟S就是那個滿天燈火的冬夜吧,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并非毫無牽掛。他送過數(shù)不清的人,與他無關(guān)的、與他有關(guān)的,送完總能轉(zhuǎn)身離開,去往下一場道別。唯獨這個,只要多看一眼,他就再也走不了了。——《判官》
或許你已經(jīng)不記得了……你其實跟離開的人好好道過別,于某個長夜。——《判官》
千年前故事里的種種,在靈相撕裂之時涌現(xiàn)出來,像無數(shù)面碎鏡,映著無數(shù)場過往。判官數(shù)百后人看著走馬燈似的場景,第一次真實地窺知到了當年。
當年山間有仙客,紅爐映膛火,白石綠蒼苔。
他們環(huán)站在四周,久久不知言語。
而后不知誰起了頭,轉(zhuǎn)向謝問,兩手合握躬身作了個長揖。接著,所有人都轉(zhuǎn)向他,行了這個師徒大禮。
他們用著他教授的東西,說著他在舊時書冊里留下的話,做著他不問冬夏長久做過的事情,合該要拜他的。
這一拜,晚了一千年,但終究沒有落下。——《判官》
好像桑田碧海,物是人非,這山間的青松流云卻還是當年的那些。亙古恒常,從未變過?!杜泄佟?/p>
黎小念那人曾送走過萬千青鳥,獨獨不舍那一只,從中取走兩片羽護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