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一次從夢魘中驚醒,看著昏暗的房間陷入了寂靜之中。耳畔還響著不知是誰的嘶吼尖叫聲,她捂住耳朵,卻沒有絲毫作用。
陽光透不進厚重的窗簾,從縫隙中擠進來些許,但還是連著溫暖一同被隔絕在窗外。
有人推門進來,看到在床上蜷成一團的她,自顧自走到窗邊,“嘩”一下拉開了窗簾。
陽光肆意照射進來,她有些畏懼地往墻邊縮了縮,頭幾乎埋到被子里去。
“先吃東西。”男人把買來的早飯放到床頭柜上,看見昨晚她看著幾乎沒動的晚飯,皺了皺眉。
她看了一眼窗簾,對男人露出了一種近乎請求的眼神。
“你不能一直不照太陽?!蹦腥苏f著就坐到床頭,將一個雞蛋取出,在桌角敲了敲,用有些粗糙的大手細致地剝著雞蛋殼。
男人看著她還是默默地看著自己不做動作,將剝好的雞蛋遞到她面前:“吃了,我告訴你一些事?!?/p>
她狐疑地看了男人幾眼,還是接過了雞蛋,坐起來慢慢吃著。
“那時候沐火雨的確在這酒吧里打過工,”男人自己拿了一根油條吃起來,“但他那時候是九歲……還是十歲,我不記得了。那時候許多這樣的童工,多半是被騙進來的?!?/p>
那一定是九歲。她在心里想著。沐火雨就是九歲的時候離開了家里的。
“他們被看得死死的,逃不掉的。但是后來嚴查童工,許多被賣到了偏遠山區(qū)了?!蹦腥丝戳艘谎蹌幼黝D了頓的她,繼續(xù)道,“但是,據(jù)我所知,沐火雨他逃了。因為后來有人在長青街的酒吧里看到過他。料想只是個逃了的童工,也掀不起大風大浪,也沒人再去找他。大多也只是驚訝他這都能逃走,所以問起來很多人都有些印象?!?/p>
男人說完了,看著她還是默默咬著雞蛋,她每一口咬得極小,若有所思卻又有些呆愣地看著前面。
“我目前就知道這些,過幾天我再去長青街那邊問問看?!蹦腥顺酝炅藮|西,隨意抽了張紙擦了擦手就起身離開。
“應(yīng)堯。”她喚,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
男人一愣,回頭看著她,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或者說是這三個月來第一次開口和他說話。她的聲音輕柔得不像話,他原以為,她都快不會說話了。
她的手還帶著少女的稚嫩,柔和細膩,輕輕拽住了他帶著厚繭的食指。她看著他,眼里卻是平靜。
“怎么了?”
她放開了他的手,仰著頭問:“他在長青街的酒吧嗎?”
應(yīng)堯坐下來,看著她:“我不知道還在不在,但我目前得到的消息是他以前在過?!?/p>
“他當了多久的童工呢?”她問。
應(yīng)堯沉默了一會兒,說:“大概一年多?!?/p>
“你……那時候就一直在酒吧了嗎?”她又問。
應(yīng)堯似乎陷入了回憶中,他的眉頭微微皺緊又微微松開:“是?!?/p>
她問:“你見過他?”
“或許?!?/p>
她點點頭:“謝謝你?!?/p>
應(yīng)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起身離開了。
她知道他是去補覺了,囫圇吞完手中的雞蛋,她掀開被子就爬了起來。
她跑到被黑布遮住的破舊全身鏡面前,呆呆站了一會兒,伸出手摸上黑布卻又遲疑起來。
她抬起手看著自己因為三個月不出門而有些病態(tài)白的手臂,除了自己在夢中抓傷的紅痕,那一次留下的傷,最明顯的也已經(jīng)淡化得只剩一些淺褐色的印子。她伸手理了理自己有些枯燥的頭發(fā),盡量地用手指去梳順。
她一縷一縷,像浪費時間一樣打理了很久,那亂糟糟的頭發(fā)才算比較服帖地披在背上。
她再次摸上了黑布。
她都快忘了自己長什么樣了,其實她也不想知道。
但,總要出去的吧。
她看著窗外的太陽,心下決然,一把扯開了黑布。黑布帶著灰塵翻飛在空氣中,鏡子反射而來的光讓她一瞬間閉上了眼。
深呼吸幾次,她才微微睜開一條縫,窺探鏡中的自己。
或許可以看到一張面目全非的臉,或許可以看到一張死氣沉沉的臉,或許可以看到一張自己都不認識的臉……
她的心臟那一瞬間猛烈跳動,直到她看清自己。
一如當初。
只是皮膚更白了一些。
又似乎是不一樣的。
她小心翼翼地走前去,鏡子里的她也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她的眉角還是有些突起,她伸手碰了碰,一陣酸疼。下顎有幾個結(jié)痂了的點,她細細看著,回想著——
是有人咬了她一口吧。
左臉頰上方也有一道細長的痂,已經(jīng)掉了一些。
是有人當時用指甲劃出來的吧。
她呆站著,那場災(zāi)厄好像突然不是那么恐怖了。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除了這些可以忽略的傷和痂來看……
的確是好看的。
就如同爸爸媽媽,還有沐火雨和她說的那樣——小薇是漂亮的女孩子。
那時候她不信,覺得他們是喜歡她才這么說的。喜歡自己肯定是覺得自己好看的呀!
如今,她信了。
她的確是好看的。
她的眼里純粹卻又帶著不解,平靜之余又有些迷茫。
“小薇是玉一樣干凈的女孩子。”沐火雨用樹枝在泥土路上寫著她的名字。
他的字寫得一點也不好看,歪七扭八,難怪老師會撕了他的作業(yè)本。
她看著身上有些不合身的衣服,是應(yīng)堯給她帶回來的。想來自己的身體也被這個男人看光了吧……
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她微微張開嘴,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長青街……
她笑起來。
又收斂了笑意。
她瞪了鏡子里的自己一眼,而后又笑開。
她嘲諷那個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陳玉薇,才不是玉一樣干凈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