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甄婉儀的。”曹婕妤將紙簽一展,自己先笑了:“請妹妹作《驚鴻舞》一曲?!鞭D(zhuǎn)頭對周玄凌笑道:“妹妹姿貌本是‘翩若游龍,婉若驚鴻’,臣妾又偏偏抽到這一支,可見是合該由妹妹一舞了,妹妹可千萬不要推卻啊。”
曹婕妤和善的笑意下是隱隱的惡意,安陵容側(cè)目去看甄嬛,見她面上神色如常,不由暗嘆,這一局華妃與曹婕妤又是要被甄嬛當(dāng)做臺階了。
欣貴嬪開口抱不平道:“甄婉儀才多大,怎能作《驚鴻舞》?未免強人所難了。”
曹婕妤笑道:"欣姐姐未免太小覷婉儀妹妹了。妹妹素來聰慧,這《驚鴻舞》是女子皆能舞,妹妹怎么會不會呢?再說若舞得不如故皇后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姐妹隨興即可,不必較真的。"
原本獨斟獨飲的華妃出聲道:"既然不能舞就不要舞了,何必勉強?故皇后曾一舞動天下,想來如今也無人能夠媲美一二了。"說罷再不發(fā)一言,仰頭飲下一杯。
皇后臉上微微變色,只看著周玄凌,見玄凌若有所思,輕聲道:"《驚鴻舞》易學(xué)難精,還是不要作了,換個別的什么罷。"
安陵容望向席首的沈眉莊,她皺著眉頭難掩的焦急之色,連連向甄嬛使著眼色,聽皇后開口,連忙附和道:"婉儀適才酒醉也不宜舞蹈啊。"
甄嬛這都是什么氣運,安陵容不禁想到,明明是連閨中密友都不知道的本領(lǐng),卻能在敵人手里化作自己的青云梯。
但……安陵容想起自己曾經(jīng)舞起《驚鴻舞》時,周玄凌看自己的目光——對于甄嬛來說,這些人皆苦求都不得的東西,或許也不是她想要的呢,就像那些年的恩寵對于自己來說一樣……安陵容又吞下了一口酒。
周玄凌在坐上沉默片刻,緩緩道:“宮中倒也許久不演《驚鴻舞》了。婉儀,你隨便一舞即可?!?/p>
甄嬛起身,緩步走到大殿中央。沈眉莊忽的起身,對周玄凌笑道:“尋常的絲竹管弦之聲太過俗氣,不如由臣妾撫琴來為婉儀助興?!?/p>
周玄凌便又命人取來“長相思”。沈眉莊調(diào)了幾下音,用力朝甄嬛點了點頭。
樂起,舞起,甄嬛如同一葉春日里最艷的杏花,飛舞、旋轉(zhuǎn)在扶荔宮里,衣袖與珠環(huán)所到處吸引的全部的目光,猶如年初三月里的獨冠后宮,把全宮妃嬪稱托成了無顏色的六宮粉黛。
安陵容已有些醉意了,眼前漫上水色迷蒙,甄嬛的舞、與她的歌,又有何不同呢?不過是沒有情意,就不會在乎罷了。
舞到中段,忽聽一縷清越的笛聲昂揚而起,周玄清執(zhí)一紫笛從殿門口而來,正伴著琴聲悠悠然吹奏。
甄嬛一個旋舞后,便已見河清王立在庭中,乍一看到周玄清,甄嬛又猛然想起那時可能已被人撞破的巧合,心中慌亂下舞步不自覺走錯幾分。
倉皇間眉莊的琴聲漸次低微下去,幾個雜音一亂,已是后續(xù)無力。甄嬛匆忙回頭一看,眉莊皺著眉頭捂著嘴像是要嘔吐出來。倉促間不及多想,只見清河王把紫笛向她一拋,隨手扯過了"長相思"席地坐下?lián)崆佟?/p>
甄嬛按耐住心中的慌亂,收住腳下的步伐開始旋轉(zhuǎn),又橫過紫笛在唇邊悠揚吹奏,環(huán)佩飛揚如水,卻是氣息不促不亂,一曲悠揚到底。
甄嬛與周玄清的這一場合演不可謂不精妙絕倫、別出心裁,可周玄凌看著殿中的笛琴合鳴的這一幕,心底卻陡然生出一股無端的怒意。
殿中甄嬛身體如柔柳被巨風(fēng)卷得低迥而下,隨著笛子與琴聲的尾音漸漸旋得定了。潔白的紗裙隨著她的低跪裊裊四散而開,甄嬛正在中央平息著呼吸,心底生出一股喜意,雖然中段有所瑕疵,但這一場《驚鴻舞》算是她跳過最好的一場了,定能叫玄凌欣喜。
可她低跪在中央,許久未聽見周玄凌的聲音傳來,甄嬛心中生出一絲不安,難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對了?
終于,在她小腿微酸時,終聽得上座傳來周玄凌的聲音:“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婉儀今日一舞,可叫朕好生驚喜。”
甄嬛方才松了一口氣,他言語見并無責(zé)怪之意……或許,只是看忘了罷,隱下心間的惴惴,起身盈盈舉眸看向周玄凌:“雕蟲小技,博皇上一笑罷了?!?/p>
曹婕妤臉色微變,瞬間已起身含笑對玄凌道:“皇上看臣妾說的如何?妹妹果然聰慧,能作尋常人不能作之舞。不遜于故皇后在世呢?!?/p>
話音未落,皇后似笑非笑的看著曹婕妤道:"曹婕妤怎么今日反復(fù)提起故皇后的《驚鴻舞》呢?本宮記得故皇后作此舞時連華妃都尚未入宮,更別說婕妤你了,婕妤怎知故皇后之舞如何?又怎么拿甄婉儀之舞與之相較呢?"
曹婕妤聽皇后口氣不善,大異于往日,訕訕笑道:"臣妾冒失。臣妾亦是耳聞,不能得見故皇后舞姿是臣妾的遺憾。"
周玄凌本就不甚愉悅的心情更是煩躁,撫了撫掌冷聲道:“此舞雖好但也難掩瑕疵,情急之作又如何能與純元皇后相比。”
此言一出,所有妃嬪的臉色都不由一變。有些是帶著隱隱的嘲笑,例如華妃與秦芳儀之流;有些是驚訝,例如安陵容與皇后;有些則是難堪,比如沈眉莊與甄嬛。
甄嬛站在殿中只覺自己狼狽不堪,耳邊一片轟鳴,只覺氣血上涌,臉龐羞紅,連面上的淺笑都感覺萬分難以維持,在無孔不入的嘲諷的眼神中,甄嬛勉強維持住最后的姿態(tài)與顏面:“臣妾未曾見故皇后作《驚鴻舞》的絕妙風(fēng)采,實是臣妾福薄。臣妾今日所作《驚鴻舞》乃是擬梅妃之態(tài)的舊曲,臣妾學(xué)藝不精、難登大雅,何況螢燭之輝怎能與故皇后明月之光相較呢”
周玄凌只“嗯”了一聲,停了停又說道:“跳了這么久也累著你了?!?/p>
甄嬛笑著福了福身:“謝皇上關(guān)心,臣妾不累?!?/p>
終于退回到坐席上,她維持著面上得體的淺笑,努力不去看鄰桌的安陵容。方淳意小心翼翼的探過頭來:“姐姐,你沒事吧?”。
這是甄嬛頭一次覺得淳兒的單純是這么的刺耳。她只能蒼白著臉色、勉強的笑著回道:“我沒事。”
甄嬛蜷縮的手在桌下微微顫抖,壓抑良久的難堪難以遏制的爆發(fā)出來。這一舞雖然有所瑕疵,但她卻未能想到周玄凌如此不給她顏面,心下更加痛恨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的曹婕妤。
而此番恨意在華妃念出《樓東賦》后更加洶涌澎湃——沒有《驚鴻舞》、何來《樓東賦》?!她一番邀寵,卻要將我致于此等境地……甄嬛壓下眼中的森森冷意,指甲已深入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刻痕,華妃!曹琴默!此番羞辱,我甄嬛定當(dāng)銘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