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水聲?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唔……
知覺回復(fù)身體,我支撐著身子坐起來,頭腦尖銳的疼痛著,好像有誰把針筒扎進了我的太陽穴,粗魯而無禮地把什么東西注入了我的體內(nèi)。
……我在哪里?
眼前是一團漆黑,好久之后視覺才適應(yīng)了黑暗環(huán)境。我好像正坐在一間空教室的地板上,當(dāng)我扶著課桌站起來時,一束光猛地打過來,閃得我一時間睜不開眼。
忽然有什么東西被丟到我腳邊,啪的一聲,碎了。
……什么東西?
我被這強光激得流出了淚水,只能用衣袖胡亂抹抹,強睜眼一看,竟是唐曉翼,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驚訝:“你真是宋樸?”
“你真是唐曉翼?”我沒好氣的回道,唐曉翼發(fā)出了一聲奇怪的語氣詞,迎過來:“沒事吧?哎呀你看看,額頭都流血了……”
有點不對。
我的手隨便往后一摸,把一把鑷子悄悄攥到手里。
唐曉翼會對我說這種話真是活見鬼。
這里為什么會有鑷子于我而言已不是重點,我只想知道我面前這人是誰。
他還在喋喋不休著,甚至伸出手想碰我的額頭……我舉起鑷子對準(zhǔn)自己頸動脈:“別亂動!離我遠點!”
噢宋樸你他媽腦子秀逗了才會用自己去威脅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吧?!
唐曉翼表情一僵,隨后他扭曲的笑了起來:“你當(dāng)我是誰?”
說他的笑容扭曲是因為那神情十分僵硬牽強,好像是生生把一條直線掰成曲線一般的難受,我看得真是反胃。想不到這么好看的人露出這種神態(tài)竟是如此丑惡。
等等,他為什么會說這句話?
難道他不是唐曉翼?
小爺管你是誰!
當(dāng)然不能扎自己,我突然一下抓住他的頭發(fā),臂彎用力箍住他的脖子,把著鑷子往他臉上胡亂扎下。他冷笑一聲,抬手一掀,我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推,后腦磕到課桌角,痛呼出聲,鑷子也不知所蹤。我眼前很模糊,真的有溫?zé)岬臇|西從額頭上淌下來,后頸也熱熱的,當(dāng)真出了血。
因為初一入學(xué),我剪了短發(fā),如今劉海長長,軟軟的搭在眼前,掃動睫毛癢癢的。我的頭很暈,身體在世界里旋轉(zhuǎn),或者說,整個世界在旋轉(zhuǎn)在坍塌,回歸混沌初開的模樣。
歌聲起。
亞墟之夜未沉墮/王冠之主未降臨/女祭司遙望東方
相信她還記得歸來的路/相信她還會提攜裙角一絲不茍/相信她滿目瘡痍微笑不變
星辰隕滅/殘月喘息/瀚海闌干百丈冰下/陽光的雙瞳穿透雪層/拋灑下漫天的雨水
一念成禍/一見傾心/一雙水袖舞折百年/一根木簪攪亂命運/一個人/裹挾自我傾覆于下
相信你還能記起我的名字。
相信我還能記起你的名字。
冰涼的東西蓋在我的頭面上,我呻/吟了一聲,掙扎著坐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校醫(yī)室的情景。校醫(yī)見我坐起,厲聲喝止:“不想死就躺下!”
我乖乖躺下,校醫(yī)這才走近,把毛巾拎起來——剛剛蓋在我頭面上的東西就是它。她聳起眉心:“你是打架斗毆了還是怎么了?后腦和額頭都有傷……”
“她是摔了一跤,醫(yī)生?!蹦新曊f道,接著白簾布被人拉開,教導(dǎo)主任對我微微笑著。我全身一抖,沒敢說話。
校醫(yī)自然對我一陣絮絮叨叨,諸如“多大的人了還摔跤”、“如果不是教導(dǎo)主任好心腸你現(xiàn)在該死啦”、“哎呀呀多可憐啊真是……”一類亂七八糟的話,我假裝恭敬的聽著,心里卻亂成一團。眼下我是被教導(dǎo)主任控制住的,反抗對我而言沒有什么好后果,可是順從也未免太沒有骨氣了一點……我抬頭看了鏡子一眼。
鏡子里那個黑發(fā)綠瞳的小東西同樣好奇的看著我,她的后腦貼了一塊紗布,像是動物的編號牌。
你沒有任何資本,談什么骨氣,保住性命再說吧。不是所有人都會像爸爸媽媽一樣把你捧在手心,比天還高。你要學(xué)會接受現(xiàn)實,并變通自己。就這樣吧。我對自己說。
只要我順了教導(dǎo)主任的意,自然能活下去,安穩(wěn)的活著。
沒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我跟在教導(dǎo)主任身后,慢吞吞的出了校醫(yī)室。望著這男人的瘦削背影,我心想:明明從外表上看起來就是個瘦弱的糟老頭,誰知道原來是個反派大Boss,世事無常啊。
走得久了,教導(dǎo)主任開口了:“你一定很奇怪,剛剛在教室里看到的人到底是誰。”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
見我默認(rèn),教導(dǎo)主任繼續(xù)道:“她是‘伊甸園’?!?/p>
“……楊淑名老師?”
“對,”教導(dǎo)主任頷首,抬起枯槁的手扶了扶眼鏡,“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心中如日月交錯光影繚亂,答案即在舌尖上,呼之欲出。我的眼睛再次審視教導(dǎo)主任,只見他形容蕭瑟,眼神寂寥,好似落葉即將凋落解析。我確認(rèn)答案,說出:“卓一,或者是……‘亞當(dāng)’?!?/p>
很容易推論。
‘卓一的日記本’中提及,‘夏娃’是十分危險的東西,但究竟是什么我們還不得而知。結(jié)合希燕之前給我提供的分析,楊淑名是‘夏娃’的生命之源與歸宿,因此也擁有‘夏娃’的力量,甚至更勝一籌。能讓卓一這樣的研究者感到恐懼的,大抵只有模擬他人形貌的力量或能力了。我之前在空教室所看見的唐曉翼,是距離我遙遠的鏡像,同時也是咫尺之間的機械物質(zhì)?!恋閳@’沒有自我思想,一旦被‘夏娃’或‘亞當(dāng)’入侵即受人控制。而現(xiàn)在‘夏娃’被確認(rèn)被‘伊甸園’吸收,能夠操縱‘伊甸園’的,便只剩下了‘亞當(dāng)’……
教導(dǎo)主任只能是‘亞當(dāng)’,他也必須是‘亞當(dāng)’。
他的動機也很明顯:‘伊甸園’的出現(xiàn)表示試驗成功,‘亞當(dāng)’作為劣等母體,培育出了‘夏娃’這樣的優(yōu)等子體,當(dāng)然要回來驗收成果,我不過是他的試驗品……
多么簡單粗暴的邏輯,絕對有效。
“只是我不明白,卓一?!贝鸢缚隙ê笪艺f話行云流水多了,“明明你那么愛楊淑名,為什么要利用她?”
“這不是利用,宋樸同學(xué),注意你的措辭。”教導(dǎo)主任鏡片一閃,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淑名能獲得‘夏娃’的力量,成為‘伊甸園’,是她的榮幸,也是我的榮幸。而你,能成為試驗品,更是你此生最大的榮譽了,你應(yīng)該膜拜我,而不是與我平起平坐,直言頂撞?!?/p>
瘋子。我罵了一句fuck。
為什么總是有那么多人想要裝精神分裂or精神病or變態(tài),你們知不知道這在有一個患有精神病的母親的人面前很小兒科,演技渣得一流又一筆。
我媽不是精神病,但是我外婆是,家族有病史,傳說這是從祖上遺留下來的禍根。所幸我和我媽都是正常的,因此家族也放心讓我們進入社會。
與其說是放心不如說是放縱。
卓一愿意做一個變態(tài)我也沒辦法救他,讓他安靜的做一個變態(tài)吧,不要打擾他的美。
但卓一想讓全世界都知道他的美。
我還真沒辦法阻止他把自己的美傳播到四方。我寧愿自己躺在墓碑下腐爛掉。
卓一當(dāng)然沒有放我走,我也沒有表達這個愿望。
因為希燕很快橫空出世,一槍崩了卓一腦袋。
生命消逝只是轉(zhuǎn)瞬,我甚至來不及尖叫,希燕一掌蒙住我的口鼻,拖拽著我飛奔,她一言不發(fā),即使拖著我這個沙袋也兀自跑得飛快。她的臂膀結(jié)實得不像話,皮膚上有奇怪的香味。
突然密集的槍彈如雨水降臨,大難臨頭我臉色大變,希燕猶自在槍林彈雨里穿梭自如,她終于肯和我說話了,意外的不嚴(yán)肅:“小孩,你真棒。”
她的聲音在槍聲里顯得不真實,話更加不真實。我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zhàn),希燕又說:“其實你被卓一帶走后我就全部猜出來了,但我沒想到你也能猜出來。”
槍聲還在響,但希燕表情風(fēng)輕云淡,仿佛落在自己身邊的不是子彈,而是雨絲,她隔過煙雨江南的朦朧雨霧同我對話。她的長篇大論我聽的并不是十分清晰,最后結(jié)尾的一句卻讓我印象深刻:
“你不去做破謎者,真是浪費?!?/p>
虎口脫險,希燕帶著我沖出包圍圈。沒有了槍聲的強聒,希燕把我放在地上,先順口氣,然后撥出話筒:“飛飛,飛飛,聽得到嗎?”
大概是對方有了回應(yīng),她報了一長段的數(shù)字,應(yīng)是坐標(biāo)。希燕蹲下來與我對視:“怕不怕?”
我點頭。
“怕也給我忍著,一刻鐘后我們就安全了?!?/p>
我不知道她哪里來的自信,可跟著希燕就能讓我心安。
“休息夠了嗎?”
見我點頭,希燕也不廢話,拉起我,順手解開手/槍保險:“不想死就緊跟我。老娘可是拼死進來救你的……我操了他奶奶的!”
她酣暢淋漓的罵了臟話,轉(zhuǎn)身進入了外面的天光里。
希燕槍法準(zhǔn),干脆利落,一顆子彈不僅正中紅心,還有一定幾率一箭雙雕,跟著她走完全沒有性命之憂。我只需要緊貼著她,不擋她射擊軌道,不做活靶子,就可以安安全全的通過一道又一道的天塹。
到最后希燕完全是嫌我腿腳慢,再次拎起我跑路。對方的彈幕愈發(fā)緊密,形成天羅地網(wǎng)的架勢奔襲向我們,不甘心的垂死掙扎著。希燕嗤笑了一聲,抬手最后一扣扳機,伴隨著玻璃的碎裂聲,我身體往后傾倒,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