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不是一個好月份?！?/p>

“我知道?！?/p>

“楊淑名……”

“她該死，讓我的東西知道內(nèi)/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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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生物部時冷氣撲得我雞皮疙瘩起得厲害，沈文宣皺著眉聽著電話，Nacy臉上全是森冷的笑容，在和生物部負(fù)責(zé)人說著什么。豐滿的黑人生物部部長撐著眼鏡盯了電腦屏幕許久，面上露出瞠目結(jié)舌、狀似癡傻的表情來，她用非常不熟練且鼻音很重的中文說：“思鹽孝結(jié)是至極拔瘦晃進(jìn)惹茶桌。（希燕小姐是自己把手放進(jìn)了插座）”

一言既出，我們仨臉色俱是一變。我小心的觀察著沈文宣的情態(tài)，斟酌著詞句說話，害怕他突然發(fā)飆把眼鏡砸到我臉上或是反手咔噠把我手腕卸掉：“是我的失職?！?/p>

沈文宣臉上卻沒什么表情，板著個臉。他極少板臉，一板臉定要發(fā)難，果然下一刻，他慢悠悠的說：“……去總管身邊，把他看好了。”

“……喏?！蔽刮刮梗@話說得好像唐曉翼是那種尋死覓活想不開的人啊，雖然一連死了兩個隊友給人的沖擊力很大，但是這個時候活著的人不應(yīng)該有一種“我要代替他們好好活下去，看世界各地的美景，談轟轟烈烈的戀愛，不辜負(fù)他們”的使命感和責(zé)任感嗎？當(dāng)然唐曉翼非常人，我不能以我的思想去約束他——這么一想果然還是有些小惆悵。

可是他們，為什么會接二連三的死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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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燕的尸體還停在生物部的實驗室里，幾個人圍在周圍，手里握著十字架低聲禱告著。他們都戴著逆六芒星的徽章，每個人都長了一副悲天憫人神圣慈悲的臉，活脫脫剛剛從教堂做完禮拜回來。我覺得他們是魔法部的人，畢竟整個協(xié)會只有魔法部會搞宗教儀式一類的東西，我才在旁邊坐下，有個人回過頭說了句話：“小樸？”

是——“表姐？”長得這么標(biāo)志性，我再臉盲也該認(rèn)得出來。

魔法部的人都停下禱告回頭看我們倆，尹初茉伸出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他們繼續(xù)，壓低聲音說：“唐主管在隔壁接受安保隊的問詢，你去看看吧?！?/p>

她怎么知道我是來——我抬頭看了看尹初茉，她兀自蹙著精工細(xì)描的柳葉眉，蔥白細(xì)膩的手指攥緊了烏木十字架，唇抖了抖，似是不由自主的想要伸出舌頭舔掉些許唇油。末了又忍住，對我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念起了祝禱詞。

我站起來在實驗室里張望了一會兒，推開玻璃門進(jìn)入隔間。房間里只點著一盞又窄又暗的小燈，橘黃色的微弱光線照得這個地方模糊而可怖，令人忍不住去猜測那些光明未恩惠到的地方是否盤踞著什么東西。不過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也就是人了。我找到椅子坐下，靜氣屏息，認(rèn)真聆聽起他們的對話。

提問的人聲不相同，似乎是兩個人，可回答的人聲倒是只有一個。一個非常甜美、小姑娘似的聲音問道：“死者與你是什么關(guān)系？”

“同隊隊友關(guān)系。我是隊長，她是隊友?！?/p>

“Dear，死者生前是否表現(xiàn)出輕生傾向？”這回是個冷硬的女聲，而回答則在長達(dá)一分鐘的沉默后給出：“表現(xiàn)出了。是我沒有防范，讓她得逞了?！痹挼阶詈笳Z氣重了幾分，“她不該這個時候死的！”

我不勝驚疑——如果希燕那副積極向上樂觀面對生活的態(tài)度叫輕生傾向的話，那我豈不是準(zhǔn)備下一刻就跳樓自殺。

之前的小姑娘聲音輕蔑道：“唐主管說的哪里話，你又是什么人，憑什么判斷人家什么時候死？這種話以后唐主管還是掂量掂量后再說好了。下一個問題，死者生前是否身患重??？”

答方冷笑了一聲：“好愚蠢的問題，我一次性回答完。羽之冒險隊隊長唐曉翼患有盧伽雷氏癥，隊員希燕患有白血病，隊員于飛飛患有敗血癥，隊員伊戈爾患有心臟病。滿意了嗎？”

“Dear，你這個態(tài)度讓我們很為難。我們安保隊只是個賣命吃飯的，而你們是燒命追夢的，從某個方面來說我們也算同病相憐，為什么要步步緊逼呢？下一個問題……”

“太紫，別問啦，有人在呢，太鴻最討厭聽墻角了。”小姑娘說，“開燈開燈，好好聊?！?/p>

啪地一聲，燈又被打開一盞，可是這樣并沒有多大作用。眼下我正坐在一張長桌的盡頭，長桌的另一頭，三人相對而坐，一邊一人一邊二人。唐曉翼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坐在那里，另一邊的一男一女神色各異。男的狐貍眼，鼻梁挺得高，唇像紙一樣薄，乍一看過去頗有日/本人偶的面相。察覺到我的目光，男子像是被刻刀雕琢出來的眉毛一挑，話題矛頭對準(zhǔn)我：“太鴻不喜歡這個人?！?/p>

這聲音——原來還有男人有女人嗓音。這分明是剛剛才那個小姑娘的聲音。

我不知所措，呆呆坐著。唐曉翼悠悠揚揚的開口轉(zhuǎn)移：“尺一太鴻，注意，現(xiàn)在是工作時間。”

尺一太鴻陰陽怪氣的說道：“那么，太鴻多嘴問一句，唐主管的羽之冒險隊，還有興趣承接任務(wù)嗎？”

好了，這個問題提的好，掐中唐曉翼死穴，這尺一太鴻不愧是安保隊的，脫出協(xié)會后混跡新聞界一戰(zhàn)成名根本不是夢啊。我和那倆人同樣期待唐曉翼的回答，伸長脖子注意聽著。

不料唐曉翼手一揚，一把藏銀刀瞬息之間即被釘在桌上，刀尖亦微微發(fā)顫。他淺淺露出笑意，身體后靠，似乎是極想把腿直接架在桌上的。這無聲的回答與挑釁令尺一太鴻原本就蒼白的臉更如抹了一層石灰水般，唇抖了抖，須臾后若裂了一道口子，勾起極難看的笑容：“唐主管這么不配合，太鴻也不問了。太紫，走?！彼帐傲瞬牧?，走路姿勢倒是威武雄壯，的確是個正常男子。太紫走時垂眸看了我一眼，說了句“You son of abitch”就與尺一太鴻消失在了玻璃門后。

剛剛太紫那句話是罵我的吧……？可是我并不是太懂。

這下終于單獨待在一起了。我抱住雙臂苦惱萬分，我該做什么呢？是說“別這么傷心啊往前看”還是摸摸他的頭？前者太膩歪后者太作死，果然我還是住口住手吧。

只見唐曉翼把刀收起來，臉上看不出什么痕跡。他手上纏著厚厚的綁帶，我嗅聞到空氣里有一股藥膏的味道……這么說，他的手也受傷了？

極有可能是燒傷。目睹希燕觸電瞬間時普通人的第一反應(yīng)定是用手直接去接觸她，即使是訓(xùn)練有素的專業(yè)人員也不可能第一時間想到切斷電源，因此唐曉翼大抵是直接用手觸碰了希燕又及時離開才只有些許燒傷。后勤部應(yīng)該已經(jīng)幫他包扎過了，我借此以切入口發(fā)作：“傷處難受嗎？”說起來，好像從我遇到他們開始，他們就一直在不停地不停地受傷。

他沒搭話，手支著下巴陷進(jìn)自己的思緒里去了，我又無法走開，直挺挺的坐著。坐久了自然無聊，我開始打量這房間里的一切。四周都是玻璃屏障，從外面看里面完全沒有任何隱私可言，想必安保隊也擔(dān)心唐曉翼攻擊他們。白色百葉扇被收起，三盞燈開了兩盞，這最后一盞令我心癢癢的，踟躕片刻，試探性的把手伸向開關(guān)。

就開一盞燈，沒事的沒事的……

又是啪地一聲，三盞燈齊亮，我舒緩很多，身體不由的放松下來，脊背塌下，用手指作梳子捋了捋劉海。忽然聽見唐曉翼說：“……楊淑名對你說了什么？”

我動作一頓，很快又若無其事的繼續(xù)捋頭發(fā)的動作：“什么都沒說啊。”

說完我才發(fā)現(xiàn)失言。他本就是試探我，我直接矢口否認(rèn)楊淑名什么也沒說，等于間接承認(rèn)了她與我見過面。既然面都見了怎么可能不說話，唐曉翼這分明是挖了陷阱讓我跳。

深吸一口氣，深刻意識到自己是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我說道：“她告訴了我卓一和‘伊甸園’的真相?！?/p>

這話說的沒錯，又隱瞞了很多。楊淑名那茬唐曉翼早就調(diào)查清楚了，對我的回答甚是不滿意，又無從反駁，沒說什么。他又坐了一會兒，然后推開椅子走了出去，我忙不迭跟上。

魔法部的人看起來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禱告，但尹初茉還留在這里。見我們出來，她站起來欲言卻止，沒有與唐曉翼對視，而是對我說：“小樸，麻煩你先出去?！?/p>

咦——這兩個人有什么事要說嗎？

我想了想，覺得唐曉翼不大可能精神失常在這當(dāng)口上自殺，于是先出去，留給他們空間。未婚小夫妻嘛，要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嘛，婚后再培養(yǎng)真是太愚蠢了。我理解的。

面對空蕩無人的走廊，我再次感到迷茫起來。

因為父親去世，宋家又親自出面，于是學(xué)校給我批了半個月的假期。眼下已過去了十多天，剩下的時間——我該做什么？

是認(rèn)真復(fù)習(xí)，還是一意墮落？《傷仲永》里有一句“泯然眾人矣”，我的夢想是考取本校免費生……

本校。

我感覺中考還很遙遠(yuǎn)，茫茫然不知所措，也許這是青春期。

期個鬼。

正確的青春期打開方式不是逃逃課談?wù)剳賽垌斪怖蠋煂め呑淌聠幔繛槭裁次业那啻浩谠趹n愁中考？性意識萌動什么的與我絕緣嗎？

看吧還是沒有絕緣的，至少我有這個感覺。

這時有人走了過來，我端正態(tài)度不給協(xié)會抹黑，熟悉的男聲響了起來：“我的助理，宋樸？”

哎——這個聲音可是安迪瓦蘭隊長。

我想起伊戈爾曾對我說過的話，當(dāng)口竟有點驚為天人小鹿亂撞的感受，抬頭看他。安迪瓦蘭穿著黑色大衣，領(lǐng)子豎起，里面是紫色襯衫和黑色西褲，沒打領(lǐng)帶，外國人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清冷的空氣里愈發(fā)漂亮精致。被我注視的他皺眉，抬起下巴點了點：“唐主管和尹部長在里面？”

安迪瓦蘭應(yīng)該是很不喜歡唐曉翼的，兩個人好像因為伊戈爾的事而結(jié)下梁子，讓他主動找唐曉翼也真是委屈了他。我一下圣母心大發(fā)，自告奮勇：“有什么事讓我代為轉(zhuǎn)告吧，你——”

“你現(xiàn)在是我的助理，不要逾矩，你級別不夠?！卑驳贤咛m一句話放出來令我愣住，原本停止工作的大腦反應(yīng)回來。敢情安迪瓦蘭就是調(diào)度部部長，難怪他平時不在調(diào)度部，原來是身負(fù)安保隊隊長職務(wù)，奉命四處奔波。

這一下我就啞口無言了，左不能真的逾矩。現(xiàn)在若安迪瓦蘭進(jìn)去，那么里面就是部長級別以上的談話了，我身為助理當(dāng)然沒權(quán)限旁聽。于是我低了低頭，等候發(fā)落。

安迪瓦蘭頓了頓，繼續(xù)道：“你先回調(diào)度部去待著，這里交給我好了，沒事少出來晃蕩，看得人心煩。”

這是明擺著嫌棄我。我又記掛著伊戈爾的話，也不好說什么，轉(zhuǎn)身就走。走上那段樓梯時我覺到不對勁：門是半開著的，有人進(jìn)去了。

進(jìn)去了也老實沒什么好偷的，只會是有人來拿任務(wù)指導(dǎo)書。我剛到門口，有個人從里面出來，我們倆四目相接，我有些吃驚：是于飛飛。

矮小的男孩表情很冷淡，收回目光走下去，轉(zhuǎn)了個角，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在門口站了挺久，猛地蹲下來。讓我記住于飛飛最后的表情，還有他蒼白的貧血的臉。

雖然他不喜歡我，但這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