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四零四年三月三日，劉裕在太極殿上對世家敲打了一番后便和劉穆之回了京口，整頓軍隊。建康方面則是留下了魏詠之領一隊北府軍駐扎在城外以防止突發(fā)情況出現(xiàn)。在城內(nèi)劉裕則是讓孟昶留意著城里的一舉一動。
建康城里的世家大族們，見劉裕以身示范，用軍法嚴厲處置了幾個酒后鬧事的的軍官后，也紛紛約束自己家族子弟。而每日早朝劉裕劉穆之二人便是早早的從城外趕來，而此刻本是早朝的時辰，大殿上空無一人。過了良久一眾官員這才有說有笑的來了，見劉裕冷臉站在大殿內(nèi)頓時嚴肅起來，不敢抬頭看他。劉裕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面無表情，其余眾人不斷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生怕一個不小心小命沒了。
劉裕沒說什么，只是留下了一句：“各位大人，朝廷不是兒戲。有事明日在議論吧?！?/p>
就這樣，第二天早朝，一個個的早已在大殿上等候多時了。朝廷風氣在這兩三日之見為之大變，在劉裕的監(jiān)督下，朝廷很快便恢復運轉，朝廷各部門各司其職，建康城內(nèi)情況逐漸好轉。
這兩天城里風氣大變，一些日常性的事物，全都交由了劉穆之自行決斷。
在入城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三月三日這一天，劉裕便約了謝家老夫人于建康城外的簡靜寺相見。
簡靜寺不大，幾顆不知年頭的參天大樹，枝繁葉茂，路過的風將它們吹的莎莎作響，為這個已經(jīng)荒廢了不少年歲的小院增添了些許生機——要不是那院墻上無人收拾的青苔和掛在窗框上的無人打掃的蛛網(wǎng)，很難讓人聯(lián)想到這竟然是一座荒廢的寺——院門、圍墻、門房這些都是完好無損，甚至地面都只有去被大雪壓垮了的樹枝。
劉裕站在院內(nèi)，感嘆時過境遷，身后一個沉穩(wěn)恬靜的聲音傳來：““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小裕，當年桓大將軍北伐之時路過此地，看到自己種下的小樹長大時發(fā)出的感慨。我看思慮良久，是否有同樣的心境？”
劉?；剡^身，對著一頭華發(fā)，雍容氣度不減當年的謝老夫人，欠身道：“見過老夫人。”
謝老夫人微微一笑，扶起了欠身的劉裕道：“小裕，不必如此?？吹侥悻F(xiàn)在的功績，就算相公大人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p>
“相公大人的淳淳教誨，我一刻也不敢忘。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了，見識了太多的人和事，見過了黑暗與背板。只有老夫人依舊是那么善良親切。”
“小裕啊，我終究是謝家的老夫人，要維護謝家的利益，這次你我站在不同的陣營，說不一定明天我們就是敵人?！?/p>
“老夫人，我劉裕能有今天，多虧了相公大人。所以今天麻煩您老親自跑一趟，就是為了這點?！?/p>
“不錯，我也是為此而來。你代表了新興的北府軍，而我則是代表以謝家為首的眾多京城世家。我們的談話決定了未來幾年甚至十數(shù)年權力大小的分配。你有什么想法你就說吧?！?/p>
“這次起義，若是沒有世家的配合，不知道會死多少人、流多少血。這一點兒我定當回報。”
“我老婆子孤身前來，不是為了這個。明面上的論功行賞，我相信你會保留世家的大部分官職。我今天要和你說的是那些上不得明面上的?！?/p>
“老夫人，您想談的是京城的產(chǎn)業(yè)？”
“不錯。朝廷的官職對你不重要，你有軍權在手，自然是不會大權旁落。世家高門得些虛銜，為你效命，世家也沒有意見。但是，我希望你能給世家一口飯吃。”
“老夫人，你說笑了，世家拿著朝廷的俸祿，怎么會沒有飯吃呢？”
“小裕，你就別和我打馬虎眼了，你也知道世家維持生計靠的是京城的這些產(chǎn)業(yè)。真靠朝廷的這點兒俸祿，世家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哎，老夫人，世家占據(jù)著吳地的莊園，難道還不能有一口飯吃嗎？”
“要是換做幾年前，沒有天師道作亂，自然不成問題?，F(xiàn)在吳地什么情況你也知道，百廢待興。別說養(yǎng)活京城的親人了，就是自己的生計都成問題。吳地抱著金銀餓死的世家大族，你也見過不少。如果不是我謝家在京城的產(chǎn)業(yè)收入，去購買荊州運來的米糧送到吳地，只怕我謝家在吳地的子侄也要守著金銀餓死家中了?！?/p>
“什么？老夫人的意思是那些吳地的錢糧都是京城的世家出錢買來的？朝廷不是下令賑災了嗎？官倉的糧食呢？”
“小裕，吳地連年戰(zhàn)亂，顆粒無收，官倉的糧食供應平叛大軍尚且不足，哪里還會開倉救濟我們。這兩年都是我們京城世家們一起籌錢買糧供應吳地子侄生存的。小毅率軍在外討伐桓玄，也要消耗大量糧食的。所以，我們世家得有足夠得產(chǎn)業(yè)來維持家族子侄的生存?！?/p>
“可是，老夫人據(jù)我所知，前幾天你們世家還一次性拿出來了大量的糧食、牛羊豬來勞軍，這又作何解釋？”
“那些本來是桓玄準備的慶功宴上用的。自從他掌權后，巧取豪奪，盤剝各大家族，將京城的產(chǎn)業(yè)都弄到了自己名下，桓玄人手不夠，便交由我們幾個家族代為打理。這不他戰(zhàn)敗而逃，我們想著留著也是浪費了，就索性都拿出來犒勞將士們。但這并不表示天天如此啊?！?/p>
“嗯……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將這京城所有的產(chǎn)業(yè)交給你們世家？”
“小裕，要將京城所有的產(chǎn)業(yè)交給世家，這不現(xiàn)實，我們只想拿回原本就屬于我們世家的那一部分產(chǎn)業(yè)。這也是我們世家能在建康生產(chǎn)下去的根本。今后治理天下，世家子弟再不濟也會算會寫，你給他們一口飯吃，他們會感念你的恩德的，日后你北伐也會在后面助你一臂之力?！?/p>
“照這意思，我們起兵打進建康，無非是把桓家的旗子換成了北府的，大晉還是那個世家高門的大晉，對嗎？老夫人?！?/p>
“小裕啊，我知道你心中想的是一個平等的社會，但實現(xiàn)他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也是需要時間的。離了世家子弟的管理，這些產(chǎn)業(yè)又能維持幾天呢？”
“小裕，謝家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的謝家了，你也已經(jīng)長大，我向你拜托并不是為了我謝家怎么怎么樣。天師道之亂，我謝家子弟死傷無數(shù)，在三吳之地的產(chǎn)業(yè)為之一空。無論是誰坐擁天下也不會少了我謝家在京城這一口飯的。哪怕是桓玄篡位，巧取豪奪卻還是沒有碰我謝家的產(chǎn)業(yè)?！?/p>
“謝家為國為民，德高望重。這些我都明白。老夫人的苦心小裕也明白，內(nèi)有桓玄外有強胡，這時候自己人在不團結我漢人江山就要出大亂子了?！?/p>
“我知道你想要有所作為，需要有一個強大的國家來提供糧草、人力、財力，這些都好商量，當年的淝水大戰(zhàn)，世家也不是支撐了這場大戰(zhàn)的資源嗎？可是小裕啊，凡是不能做絕啊，世家大族為了北回故土做了眾多努力，犧牲了幾代人，你為何不能給大晉的世家一口飯吃呢？”
“老夫人，您說的在理，只要世家子弟能為國家出一份力，這些都沒有問題。老夫人我想要的是一個賞罰分明，有公理的天下。并不是說非要從世家手上奪走一切。老夫人這個意見還麻煩您向各家轉告，只要世家子弟愿意從軍報國，這些產(chǎn)業(yè)就優(yōu)先分給他們，當然了這次隨我起義的京口義士，要首先照顧他們?！?/p>
“這是自然。江北、吳地的田產(chǎn)我建議不要著急分配，維持現(xiàn)狀的好，等消滅了桓玄再論功行賞，將大量立功的將士分封到各地鄉(xiāng)村去，賞賜土地，培養(yǎng)莊客?！?/p>
“老夫人，說實話，我不喜歡莊客這種做法，到時候收到欺壓的還是老百姓。老百姓也可以耕作、承擔稅賦，為何一定要依附莊客？”
“小裕，我知道你心固然是好的。你世居京口，不用交稅服徭役，但是你自己從事弄啥，連一家人都難以養(yǎng)活，連你都尚且如此，那些普通百姓又當如何生存？水源、種子、農(nóng)具等等，單靠個人很難承擔的。小裕，你只看到了世家奴役的一面，可是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方面，只有世家大族才有能力將這些組織起來?！?/p>
“這些都是后話，這些有劉穆之幫忙處理，老夫人不用擔心。目前最重要的還是盡快消滅桓玄，迎歸司馬德宗復位?！?/p>
“他現(xiàn)在還在桓玄手中，你就不要指望了。現(xiàn)在你需要的是一個能堪當大旗的人。在桓玄兵敗之時，我們世家便幫你物色好了一個傀儡。武陵王司馬遵和桓氏有大仇，又是最司馬氏宗親，沒有人比他更適合了?！?/p>
“嗯？老夫人的意思是要直接立司馬遵為帝？”
“不不不，我們的意思是讓他代理朝政，以攝政王的身份主持朝政?！?/p>
“嗯？”
“當然，他只是做做樣子罷了，朝廷的一干事情還是由你做決定?，F(xiàn)在桓玄的威脅還沒有徹底解除，你們主要精力還是他。朝廷方面你們騰不開手來，總得需要個人來總領百官吧?！?/p>
“老夫人，恐怕這才是您找小裕來的真正目的吧？您是打算讓謝混總領朝政？”
“不，小壽一個是資歷太淺，二一個是他氣度修養(yǎng)這些還不夠。如果強行提拔他，那王家、庾家、郗家這些家族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到時候鬧得你面上掛不住，我謝家也會成為眾矢之的。而且小壽我多次勸過他，還是沒能放下氏族的高傲，他和劉毅走的太近了，把他捧得太高只會害了他?！?/p>
“老夫人高義，小裕佩服。那不知老夫人心里屬意的又是誰呢？”
“王謐，也只能是王謐?！?/p>
“老夫人，王謐真的合適嗎？您可別忘了桓玄時期可是他奉璽冊詣，現(xiàn)如今還讓他擔任首相，只怕是不能服眾啊?！?/p>
“你說的這些不是什么大問題，當時不僅是他，眾多北府將士都是接受了桓玄的封賞，你也不例外，對外說這不過是明哲保身之計，我看誰敢不信？王謐現(xiàn)在是瑯琊王氏的掌門人，除開身份、地位、資歷上外，他與你還有大恩，這些年他都是支撐你的，所以說，沒人比王謐更合適了。京城的各大世家我會幫你解釋，我老婆子的面子他們還是要買的?！?/p>
“如此，那就多謝老夫人了?！?/p>
“此事最大的阻力倒不是在世家方面，而是劉毅，要怎么讓他接受，就得看你自己的了?！?/p>
“希樂是聰明人，我想他會以大局為重的?！?/p>
“小裕，劉毅只怕會給你想不到的驚喜，現(xiàn)在他們應該正在分配京城的地下產(chǎn)業(yè)了吧?！?/p>
“什么？我讓他和孟昶去看守宮殿，怎么會參與地下產(chǎn)業(yè)分配？老夫人是如何得知這個情報的？”
“我謝家在京城生活了幾十年，自然是有我的耳目。晚上我來之前，劉毅就已經(jīng)去了東水關，福全客棧的地下室，那是他在建康城中的總舵所在。小裕啊，今晚上的這幾個時辰很重要，以至于這大晉的天下姓哪個劉也在這幾個時辰中了?！?/p>
“多謝老夫人。等一切平定，小裕自當上門致謝。”
隨著一聲嘶鳴伴隨著馬蹄聲，劉裕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謝老夫人也轉身沒入身后的廂房，這落敗的寺廟再次恢復以往的寧靜，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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