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官府不知是辦事效率極高，還是受不了季家少主像佛一樣督工，清點(diǎn)糧草的速度比花澹清想得更快，甚至余出了小半天空閑時(shí)間。

花澹清原本打算趁著這個機(jī)會讓季元啟帶他去逛逛華清，順便討好一下小少爺，沒想到人還沒走到中庭，就被季太傅請去喝了口茶。

花澹清不是頭一回見太傅，但無論看幾次，都總讓他想起自己的爺爺，態(tài)度也極為罕見地端正起來，腰背都挺得筆直。

實(shí)際上，花澹清的身份在昔日故人面前，依舊很尷尬。

畢竟花忱現(xiàn)在還在鍥而不舍的攻打蒼陽，而花澹清更是行走著的通緝犯。季太傅沒當(dāng)場把他斬了，已經(jīng)是極度抽瘋和裝瞎的程度了。

眼下，季太傅正慢慢地喝茶，而花澹清等著他喝茶。

只不過，季太傅喝完茶后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把花澹清嚇得差點(diǎn)掀翻了自己的茶杯。

太傅說：“…蘭生啊——”

花澹清眼皮一跳，看向太傅。

老人家一輩子都是剛正不阿、如泰山一般從不輕易更改自己志向和原則的狠人，但如今瞧著，卻是頂著巨大壓力的和花澹清說話，連眼神都錯開了不去看他。

“晏如托我關(guān)照你，可老朽也沒什么能做的。此去援軍路途遙遠(yuǎn)，你若是能遇上蜀中北上的民兵，自然是極好的。想來也是我們?nèi)A清失責(zé)，才讓宸王殿下久久得不到后援，故侄兒要是有需要的，盡管告訴老朽。倘若你抹不開面子，同子亦說也是一樣的?！?/p>

這下，花澹清不止眼皮在跳，嘴角也抽搐了兩下——是憋笑憋的。

凌晏如……這是給他安排了個什么身份？

雖然他不太禮貌的抖了幾下，但最后依舊恭恭敬敬地朝季太傅行禮，又和老人家扯了幾句家長里短，對上口供，才起身告退。

實(shí)際上，花澹清對凌家根本一點(diǎn)都不了解。

他頂多知道凌家出身就在宣京，但家中做官的不太穩(wěn)定，大方向是朝儒派學(xué)者靠攏。而凌晏如的祖父雖然是靖安帝時(shí)極為出名的大家，但直到了凌晏如這一代，才真真是到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境界。單憑凌晏如一個人，就扛起了一個世家。

凌晏如那日說要給花澹清塞個通行令，等真弄下來，首輔也不含糊地直接給他捏了個自己遠(yuǎn)方表弟的名分。

除了那些曾見過花澹清的故人，新身份拿來糊弄一下其他地方倒還是挺行的通。

只不過，要讓他混入蜀中軍，再怎么想，他也得來一手易容了。

雖然當(dāng)初在書院求學(xué)時(shí)，花澹清也點(diǎn)過易容、香術(shù)這類走江湖必備技能，但許久不用，到底是生疏許多。該給自己捏個什么樣的臉？既不突兀，也能叫宣望鈞看出來？

花澹清一路走一路琢磨，尋思著把逛華清的計(jì)劃改為在華清購買易容所需的材料。

他這么走著，就聽到了極為耳熟的蕭聲。

花澹清停了步子，朝聲音的來源看去，果不其然，一眼就望見了那坐在樹上吹簫的季元啟。

他是不是對在樹上演奏，有著別樣的執(zhí)著？

花澹清這么想著，慢慢地朝季元啟靠近。

當(dāng)初，季元啟也是這樣在樹上吹了一曲，一曲直接砸進(jìn)花澹清的心窩，就此收獲了一個跟著自己整天胡鬧的友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算得上季元啟的知己，即使季元啟對外介紹他時(shí)，總是會說“知己至交”之類的詞。

花澹清對樂律只是略通皮毛，若說知己，大概是很了解季元啟這類在別人看來極為自由，但又愛對旁人說“我不自由”的人。

季元啟比他強(qiáng)得多。因?yàn)榧驹獑⒅雷约合胍裁础?/p>

花澹清走到樹下，那蕭聲也就猝然停止。于是他抬頭，看著垂下眼睫的季元啟，輕輕笑了：“新做的曲子？”

季元啟一揚(yáng)眉，和昨晚那個陰郁得想要手撕花澹清的人完全不同。

他晃了晃自己的蕭，笑得有些得意：“那是當(dāng)然。是不是特別動聽？”

花澹清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做的每一首曲子都是極好的?！?/p>

季元啟露齒一笑，坦率陽光的樣子就像某種動物般惹人喜愛。

但他眼底的陰霾仍然不容忽視。

花澹清自然也看到了，但他打算和太傅一樣，裝個瞎子。

只可惜季元啟對他這樣的把戲也太熟悉。

季元啟是親眼看著花澹清走進(jìn)祖父的房里又出來，他前些日子之所以對花澹清的到來暴怒，一方面是因?yàn)樗麣饣ㄥＧ宀桓嬖V自己，另一方面是花澹清被全國通緝，還敢來太傅府上，是真的不怕自己腦袋掉了。

他原本想了八百個遮掩花澹清身份的法子，誰知道老爺子連個屁都沒放，就這么讓花澹清輕松地來如自如，搞的季府是花澹清在華清的家一樣。

今天也是如此，說明老爺子已經(jīng)十分的力不從心，任由凌晏如胡鬧了。既然花澹清能在華清這么輕松，想必去蜀中也會一路坦蕩，不用他季元啟咸吃蘿卜淡操心。

道理是這樣一個道理，但不妨礙季元啟越想越氣。

花澹清撓了撓自己的臉頰，說道：“陪我出去逛逛吧，少爺。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買?！?/p>

季元啟將蕭往手里拍了拍：“此話當(dāng)真？”

花澹清眼神真摯：“豈會有假？”

“那好，”季元啟贊許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他放下了曲起的腿，整個人坐在了樹枝邊緣，“你可要把我接住了，花二?！?/p>

話音剛落，季元啟就往下一滑，整個人頃刻從樹上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