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望鈞一行人原本在安靜等待,誰知楚禺突然策馬回奔,還一臉?biāo)阑摇湓谛x眼里,他甚至看出了幾分惶恐。
這是怎么了?
楚禺雖然還沒有修煉到封子羽那樣一臉煞神的地步,但平日也是不茍言笑之人,極少如此失態(tài)。
難道當(dāng)真來者不善?
其他人不由得打起精神來,看楚禺匆匆下馬,趕到宣望鈞身邊,附耳輕聲道:“那軍師和花澹清……有八分相似?!?/p>
說完,他才轉(zhuǎn)向自己的父親和其他人,報告了窮奇軍的領(lǐng)軍和大概人數(shù):“新任軍師會先過來,其他人應(yīng)當(dāng)先接受名牌清點核查,再安排到外圍的軍帳填補空缺?!?/p>
宣望鈞的眼睫輕顫幾下,卻沒叫任何人看出端倪來。
他偏頭和楚大將軍低聲探討,應(yīng)允了楚禺的打算。而封子羽只是不太耐煩地掏了掏耳朵,眼神一直往身旁瞟,也不知是在看天上的流云還是哪處路過的飛鳥。
不多時,就有另一批人跟隨楚禺一同駕馬出營,前去清點窮奇軍。
而花澹清則重新坐上馬車,施施然地來到了軍營門口。
這一回,依舊是星河扶他下馬,而他也一臉平淡地抬起頭來,看向坐在高馬上的幾位將軍。
宣望鈞和楚大將軍見到他時,和楚禺一樣,也都是滿臉古怪神色,只不過宣望鈞沉著許多。唯有神游的封子羽,依舊還在狀況外。
武威候一雙虎目瞪得渾圓,不可置信地盯著花澹清看,在觸及到他脖頸上那圈青色痕跡時,又有些疑惑。
當(dāng)年花澹清大鬧公主府婚宴,實在是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印象,但他只聽說花家世子墜崖而死,看這“凌軍師”的架勢,好像是曾經(jīng)在脖頸上遭人砍了一刀,總不可能是折斷頸椎又復(fù)生的妖怪吧?
再說,昔日也不過是匆匆一瞥,大半年過去,他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了。
在最初的動搖之后,宣望鈞反而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自持,甚至視線稍顯冷淡的垂眸看著朝他奉上自己身份玉牌的花澹清。
花澹清低著頭,只將兩手抬高:“蘭生在此……拜見宸王殿下?!?/p>
他的聲音因長時間服藥而有些嘶啞,但仍然能聽得出原本的少年音色,甚至還有不加掩飾的南塘鄉(xiāng)音。
在聽到他聲音的剎那,封子羽緩慢轉(zhuǎn)頭,一雙猩紅血眸死死的盯著花澹清。
那目光太具有實質(zhì)性,幾乎是一把刀從頭頂懸落,一寸又一寸地切割開了他的皮肉。
花澹清的呼吸微微一滯,但舉著玉牌的手卻絲毫不抖。
宣望鈞像是沒注意到突然回魂的封子羽,只是伸手接過了花澹清遞來的玉牌,仔細看過上頭刻著的“凌蘭生”三字,眼神晦暗,辨不清其中情緒。
而他身后則有不少士兵眼神交接,顯然是對封子羽的異常舉動很好奇。
畢竟封教頭平時對活人活物從不感興趣,別人和他說話,在他眼里就和會開口的動物沒什么區(qū)別,而在軍中,能被他狠狠盯上的人幾乎不存在。
因為封子羽用這樣目光看著的,只會是戰(zhàn)場上能和他過上幾招的人。
而士兵們雖然好奇,但也不敢交頭接耳。
宣望鈞核驗完花澹清的身份,卻什么也沒問他,反而抬眼看向那候在馬車旁邊的兜帽男人:“他是誰。”
星河被點名之后,不卑不亢地朝他跪下,伏低身子后才應(yīng)答:“在下何郎,是打小就伺候凌大人的。”
宣望鈞微微頷首:“抬起頭來?!?/p>
星河順從地摘下兜帽,又抬頭看向宣望鈞。
他身為大景第一奇術(shù)團團長的臉實在是太具有辨識度,索性用了一些奇術(shù)手段,在自己的右臉種下了蔓延至脖頸的詭異青痕斑紋。
星河原本想把這招用在花澹清身上,可花澹清搖了搖頭,終是拒絕了,還不要他過問原因,堅持自己拿針刺青。
宣望鈞看了他幾眼,微微頷首:“一路奔波勞碌,辛苦你照料軍師,起來吧?!?/p>
他待下人從來不會過分苛責(zé),每每皆是和顏悅色。即使現(xiàn)在在軍營浸淫久了,軟不下眼神,也不會叫人覺得諷刺。
星河垂下眼睫,又戴起了自己的兜帽。
隨后,宣望鈞將玉牌還給花澹清,自己則翻身下馬,同他拱手做了一禮:“得首輔相助,是我蜀中有幸。”
其他二人看宸王已經(jīng)下馬,自然也從各自的馬上下來。
武威候?qū)@風(fēng)吹就要倒的病秧子軍師不感興趣,但也不好拂了凌晏如和宣望鈞的面子,故而沉著嗓子做了個自我介紹。
封子羽則一言不發(fā),照舊直勾勾地看著花澹清,看得花澹清頭皮發(fā)麻。
——他這昔日武學(xué)先生,要不是礙著宸王在這,怕是即刻就要沖上來驗明真身了。
介于封子羽的眼神已經(jīng)明顯到宣望鈞無視不了的地步,宣望鈞只好抬手,朝花澹清示意:“那是封子羽教頭,素來不認(rèn)生人,還望軍師多擔(dān)待些?!?/p>
花澹清輕輕淺淺的一笑:“哪里的事,諸位為大景盡心盡力,都是值得蘭生肝腦涂地之人,何來讓我擔(dān)待一說?”
他過分自謙,宣望鈞的眼中也不帶半點軟化之意。
宣望鈞不再耽擱,召來一個親衛(wèi),吩咐道:“帶軍師去收好的營帳里。”
花澹清見此,又朝他一拜:“多謝宸王殿下?!?/p>
宣望鈞點了點頭,接著又蹬上馬背:“本王同其他二位將軍還有要事,不便久留,軍師先修整一日,明日再來大營?!?/p>
說完,他就帶著武威候和封子羽轉(zhuǎn)身離開??礃幼邮且ゲ倬毐嚒?/p>
臨行前,封子羽猝然挨近了花澹清的耳邊,近乎要咬到他耳垂般輕聲說道:“小兔子,膽子還挺肥?!?/p>
說完,他還用那雙黏膩滲人的眼睛刮了花澹清一下,接著才上馬揚鞭而去。
剩下的親衛(wèi)大氣都不敢出,只是默默地帶著花澹清和他的馬車進了軍營。
花澹清坐在馬車上,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緩慢放松了始終繃緊的肌肉。
他知道,封子羽是看出來了。
想來,也瞞不過宣望鈞。也就只有楚禺那樣過分耿直爽朗的人,才能被他這一身古怪打扮唬住。
不過現(xiàn)在也不是糾結(jié)身份暴露與否的問題,起碼宸王沒一劍劈了他,就已經(jīng)算是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