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我一咬牙，準備再去一趟東湖會館，以一萬五的酬勞接下范統(tǒng)的活兒。走出醫(yī)院正四下找車，唐玫又轉(zhuǎn)了過來。

　　唐玫盯著我的眼圈問：“喂，你哭了?”我故意仰起臉，強硬回道：“從小到大，我還沒哭過?！?/p>

　　“男人哭也不丟人，你要心里難受就哭出來，這兒沒外人?！?/p>

　　“我說了，我不會哭!”喊聲脫口，我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噼里啪啦地摔出了眼眶，“唐玫，你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話嗎?那我就讓你看個夠!昨晚，范統(tǒng)找我改本子，他說那劇本要多爛有多爛，他用腳丫子都能寫得出。你知道作者是誰嗎?是我!可笑吧?我竟被那飯桶損得狗屁不是，分文不值!更可笑的是，我現(xiàn)在還得去求他，還要把自己最看重的作品改成爛大街的糟爛貨!”

　　實話實說，這一夜，我確實憋屈得要發(fā)瘋。我父親去世得早，為了拉扯我長大，我媽做的都是高污染的苦活累活，以致染上了矽肺病。近段日子，我媽的狀況愈發(fā)不好，我得籌錢，只能化名大傻，忍痛賣掉那部用心血創(chuàng)作的劇本。金老板是商人，比賊都精，將價格壓到了貼地皮。而現(xiàn)在，我還得給自己的本子當槍手!

　　歇斯底里地喊著喊著，我越發(fā)覺得自己可笑——我怎么就在唐玫面前哭成這樣了呢?

　　“小天，你跟我說過，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p>

　　“那都是瞎扯淡，是我用來騙人玩的?！蔽矣舶畎畹卮驍嗵泼?，鉆進了一輛出租車。唐玫追了兩步，大聲問：“你干啥去?我有車?！?/p>

　　我扔下三個字，重重帶上了車門：“賣臉去!”

　　不久，我奔進東湖會館，敲開了一間包房的門。面對睡眼惺忪的范統(tǒng)，我試圖以槍王的名頭再抬抬價：“老同學，我考慮過了，就一萬七吧，這可是友情價?！?/p>

　　“能讓槍王降價，看來我的面子還真不小。”范統(tǒng)哈欠連天，怪聲怪調(diào)地回道，“不過昨夜你一走，我就上網(wǎng)發(fā)了招募令。嘿，出價五千，槍手如潮啊!”

　　我插話：“你啥意思?”

　　“意思是，我找到主了?！狈督y(tǒng)露出了一絲壞笑，“你要實在想接這活兒，四千咋樣?”

　　四千你個頭!我氣得恨不得揍他一頓。但此刻，我媽正躺在醫(yī)院里，正需要錢救命，我不僅不能打他，還得低三下四求他漲點價，可不等我開口，就聽房門口傳來一聲怒罵：“四千你個頭!信不信姐讓你一分都賺不著!”

　　不用回頭，單聽嗓門就知道是唐玫。我剛想轟她走，唐玫已攥住我的手腕，硬生生將我拽出會館，拖進了她的車。她發(fā)動車子，開得飛快。我問：“去哪兒?”唐玫說：“你閉嘴!只要豎起耳朵聽著就行。”于是，我閉緊嘴巴，聽唐玫說起了她和我的初次相識。那是五年前的一個深夜，我被灌酒灌得頭昏腦漲，在回家路上，無意中看到了來回游蕩的唐玫。我嘴欠，上前搭茬道：“妹子，跟哥說說，是不是遇到難處了?聽哥一句勸，丟啥別丟臉，咬咬牙，這世上沒啥過不去的坎兒。”我絮絮叨叨給人家上了一晚上的“課”，當槍手剛賺來的兩千塊酬勞也進了唐玫的包。

　　幾天后，唐玫開起了出租，記得第一次坐她的車，她告訴我說她那晚急需用錢，若非碰見我，還真會去干傻事。為報答我那天的“慷慨救助”，她的車永遠對我免費。

　　“這些年，我總記著你勸我的話，我一個女人都能熬過來，你為啥自貶身價?”唐玫越說越激動，道出了當年的諸種難事——父親輸光家產(chǎn)，拋妻棄女;母親被氣得突發(fā)腦梗，差點丟命;親妹妹考上了大學卻交不出學費……思來想去，唐玫心一狠，動了以身籌錢之念。

　　當車停下時，我看到了一間低矮的平房，也看到了唐玫癱瘓在床的母親。盡管如此，我感覺到撲面而來的不是沉重，而是溫暖。

　　當天，我聯(lián)系金老板，堅決撤銷了售賣劇本的意向。與此同時，我媽也轉(zhuǎn)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這筆錢是唐玫出的，幾乎是她所有的積蓄。她說她相信，我的劇本一定能找到識貨人，我這個“槍王”總有一天能用自己的名字闖出一片天。不知怎么，我感覺重新有了動力，還有當初那個問題突然有了答案——我怎么就在唐玫面前哭成那樣呢?因為只有對最親近的人，才會不設防，才會想要給她希望和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