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杏花開了。在微醺薄醉的日子里,小院的杏樹略帶驕傲地站在院中央,身上綴著醞釀后結出少女般嬌羞的小花。
杏花開的并不純粹,大部分是月白,偶有幾抹粉色的黃暈,但整個看上去,卻又粉的嬌艷明麗,一如那時太姥姥的笑。
太姥姥笑的時候,嘴并不張開,輕輕抿成一條縫。表情很淡,但很舒心,有一種暖人的魔力。
天氣晴好的時候,太姥姥會把躺椅搬到樹下,邊曬太陽邊給我講故事,故事的內容我早已記不得了,似乎也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而且顛來倒去,總不過是那么三四個,至今記憶猶新的,卻是那時太姥姥坐在樹下,穿著灰色的衣服,映著早春粉白的杏花,偶爾暖風吹來,枝頭細小的花蕊微微顫動,杏花隨風落了滿身,灰青與粉白交織在一起,竟構成一幅稱得上美好的畫面!
杏兒黃的時候,太姥姥選幾個又大又香的摘下來,然后,吃力的從躺椅上起身,蹣跚的走進廚房,用清水仔細沖洗干凈。干枯蒼老的手穿梭在又大又黃的杏中,像極了一位老人和一群天真爛漫的孩童。洗杏的間隙,太姥姥總會拿一些其他的水果,一并洗凈。太姥姥總愛削去梨子的果皮,說肉皮不斷,便能長命百歲。這句無從考證的話,是我童年聽得最多的,等銷好后,太姥姥才把它遞給一旁早已等不及的我,笑瞇瞇的看著我吃完,帶著點心滿意足的意思。
到了冬天,白雪皚皚,特別的冷。有時候,鵝毛般大雪會下上一夜,皚皚的白雪點綴著金黃的杏葉,令人神往又膽戰(zhàn)。幼兒園離家不遠,太姥姥就會在清晨雪還未停的時候,獨自拿個鐵鍬出去鏟雪?;蛟S是年紀大了大緣故,太姥姥鏟不了多少,但每當上學的時候都會有大約兩鐵鍬寬的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出現在我面前,我在前跳越奔跑,享受著銀裝素裹的世界,太姥姥便跟在我后面,一直注視著我遠去。
后來,大約是我十歲的那年春天,仍是杏花開了的時候,太姥姥離開了。年幼的我對生死離別沒有什么概念,就是瞪大了眼睛看著小院里那棵孤單單的杏樹,總覺得缺點什么。看著滿樹的杏花空落落的掛在枝頭,仿佛心里的某個地方也空了。
再后來,那棵杏樹終究是沒有人理會,也隨著滿園的花草一起荒蕪了。偶爾掃墓的時候,再次走進小院,帶些不明的情緒,注視著日漸凋零的杏樹,依稀憶起太姥姥帶笑的眼睛。
如今,又是杏花開了的季節(jié)。小院上空的天很高,沒有云,藍得純粹透明,早已經湮滅了昨天的痕跡,有淡淡花香繚繞在我的鼻尖,很飄渺,不可觸摸,開了的杏花,帶著期盼似的掛在枝頭,等待著那個曾經的人。
在我們努力向前奔跑的過程中,或許也曾忘了,那個,為我們鋪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