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有兩抹奔跑的身影。遠處停著一輛白色轎車，在這黑夜之中顯得那么神秘，至少在小念昔的心里是這么認為的。她嫩稚嫩的小手緊緊抓著母親的大手，隨著母親上了那輛“神秘的車”，雖然她能清晰地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雖然她能看見車上許多陌生人，但她還是強裝鎮(zhèn)定地笑著問：“母親，這次我們要去哪兒玩啊？還回來嗎？”母親看出了她的害怕，安慰她道：“別擔心，他們都不是壞人，你不用怕，這次我們?nèi)ケ冗@里好很多的地方！”說話間，一個男人給了小念昔一瓶牛奶。因為車內(nèi)光線昏暗，她并沒有看清楚那男人的臉，只聽見了他的聲音，聽上去還算年輕，大概三十多歲。

雙手捧著牛奶，小念昔的心跳得更厲害了，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只聽得到汽車的行駛聲，這輛車就像一個與任何角落隔絕的密室，而她，是被關(guān)在里面的囚犯?；蛟S是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tài)下會有很強的聽力，她聽見母親和車內(nèi)人的談話，年幼的她雖然不懂，可她明白她是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她心想：“或許離開這兒也是件好事，只是不知道接下來的生活是怎么樣的，又能維持多久？”她轉(zhuǎn)頭看向正在談話的母親，正撞見母親的笑容，有些許迷離，她曾幾時不見母親明媚的笑了，似乎記憶中模糊的碎片又重新拼湊、清晰了。小念昔在心里一遍一遍安慰自己：只要母親開心，去哪兒都一樣！

忐忑中，車子終于到達目的地，所有人都留在車內(nèi)，尤其是負責開車的那個人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再次啟動車子的準備。母親挽著“牛奶男人”的胳膊下了車，當然，母親不會忘記用另一只手牽著小念昔。小念昔和母親跟著男人走進一個胡同，最里面有一座房子，不是破舊的土房，但倒也不是洋氣的樓房。

進了大門，走進客廳，小念昔終于看清楚男人的臉，很是滄桑，一雙眼睛只有芝麻般大小鼻子塌塌的，嘴巴上的胡子很濃密，一直延伸到腮邊，，身上的衣服有一兩處補丁。小念昔覺得他身上很臟，可她低頭看見自己身上同樣臟亂不堪的衣服，突然覺得自己也沒有嫌棄別人的資格。母親眼含笑意地看著“牛奶男人”，然后蹲下身去，替小念昔整理一下衣服，溫柔地說：“以后，他就是你的父親了！”念昔扭頭看向站在母親身后的男人，男人臉上同樣帶著溫柔的笑，讓小念昔覺得親切又陌生，她盯著那個笑容出神，心里默語：養(yǎng)父嗎？母親是認真的嗎？這次估計也待不了多久就又要走了吧？回過神來，她卻扭捏著不肯喊父親，只好躲開了他的目光，正好的注意到男人的手，抬起頭，目光閃過一絲詫異。這個舉動，正巧被男人收入眼底，他坦然地對上小念昔詫異又好奇的眼睛，抬起自己的右手，說：“這手是小時候的一次意外導(dǎo)致的，是不是很像雞爪？”噗嗤～但小念昔好像意識到了什么，變得拘謹起來，一邊說對不起一邊在心里罵自己蠢，怎么能嘲笑別人的缺陷呢？然而男人并沒有生氣，而是輕輕蹲下身去，摸著她的頭說：“你還有個奶奶，就在里屋，你想不想見一面？”“嗯”

里屋，一張木床上，躺著位老婦人：她全身裹著被子，只露出臉，臉上肌肉松弛，還有一塊很顯眼的胎記。小念昔一走進去，老婦人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她，像個掃描儀一樣打量她全身，最后翻了個白眼。這個眼神被念昔敏銳地捕捉到了，知道自己是被嫌棄了，一時間她的臉紅得發(fā)燙，目光根本無處安放，索性低下頭去扯弄自己的衣襟，好像這樣能使自己忘記老婦人剛才的眼神一樣。

就在小念昔心里發(fā)慌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出現(xiàn)：哥，聽說你又找到新嫂子了，我們來看看！母親和“牛奶男人”聽到聲音都出去了，小念昔咬咬唇，糾結(jié)了一下，也跟著出去了。她一只腳剛邁出來，就突然一頓，石化在原地：外面來了很多人，小念昔覺得外面的空氣還沒有剛才老婦人屋里的空氣讓人輕松呢？

“姐姐！”念昔皺眉，怎么聽見有人喊我姐姐？但是也沒人??！而某個拽著小念昔衣角的小包子急了，“姐姐，我在下面，你倒是低頭往下看??！”小念昔垂首低眸，然后就看到一個滿眼淚汪汪的，胖嘟嘟的小女孩，念昔蹲下來，一膝稍稍放低，一雙桃花眼笑如彎月，她用手輕拭女孩的眼淚，女孩圓圓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在閃，看見小念昔終于發(fā)現(xiàn)她了，小女孩破涕為笑，癡癡地望著小念昔的笑眼，小念昔被她這么盯著，一時竟有些摸不著北，就突然聽見小女孩說：“姐姐，你的眼睛好漂亮，還是雙眼皮欸！”

小念昔怔住了，從來沒有有人夸自己的眼睛漂亮，大多都是冷漠疏離，到底還是小孩子更讓人覺得親切嗎？“謝謝你啦！小包子！”說著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可沒想到這小包子的臉蛋這么軟，讓人不想撒手，于是念昔就捏了好久，大概是小包子不耐煩了，又或者是感覺到一點兒疼痛感，突然怒目圓睜，直視小念昔的眼睛，憤憤地開口：“你快點給我住手，你不要以為你的眼睛好看，我就不敢兇你！”小念昔本來正在捏臉的雙手驀然收回，不自在和愧疚感只在心中停留了一會兒就消失了，看著那張憤怒的臉，小念昔的笑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啊哈哈，哎呦我的天吶，你生氣也太可愛了吧！”小念昔一把將小包子抱起來，她發(fā)現(xiàn)，小包子抱起來特別舒服，但是小包子的報復(fù)心太重，她故意在小念昔的懷里扭來扭去，小念昔慌了，調(diào)侃地說：“別扭了！你是毛毛蟲嗎？”小包子沒回答她，而是將頭使勁向后仰，帶動著她整個身體都向后仰，小念昔徹底慌了，倉惶地想要用手托住她后仰的頭，忽然一只白皙的手扶住了小包子后仰的身體。

小念昔抬頭望去，是一個身材纖瘦的婦人，淺笑盈盈，從小念昔懷中包出小包子，一臉寵溺得看著她，小念昔呆呆地望著婦人，腦海不斷回放婦人剛才的笑，那笑太美了。小念昔的思緒直到婦人再次望向她時才回來，婦人的嘴角依然掛著笑，看了一眼懷里的孩子，又看向小念昔，道：“她叫溫書靜，算是你的妹妹你可以叫她小靜，我的名字是曹矜，算是你的嬸嬸！”“嗯”

陪著小靜在外面玩了一會兒，小念昔的晚餐鈴早就響了，她牽著小靜的手，小心翼翼地走進客廳，發(fā)現(xiàn)客廳的桌子前早就坐滿了人，母親旁邊坐著“牛奶男人”，老婦人也在，她的旁邊還有一人，“他坐在老婦人旁邊，而且看那歲數(shù)，應(yīng)該該叫他爺爺吧”小念昔想。她本來想開口說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說什么，干脆不說話，悻悻地走到桌子邊，隨便找一個位子坐下，自顧自吃

起來，“牛奶男人”不停的往小念昔碗里夾餃子，小念昔皺皺眉，她不喜歡吃肉餃子，所以用筷子將肉餡和餃子皮分離開，然后把餡夾給母親，母親本能地向前推了推碗，小念昔偶一抬頭，就看見老婦人冰冷的目光中滿是不滿，她高懸的手猛得一抖，心里七上八下，但面上還是強裝鎮(zhèn)定：“母親，今天開始我要吃肉！”母親驚異的眼光只對上小念昔一本正經(jīng)的神情，但母親不知道，小念昔心里早就欲哭無淚了，在她說出那句誓言的時候，她的腦海浮現(xiàn)出的是曾經(jīng)一吃肥肉就想吐的場景，以至于后來連瘦肉也不吃了，想起以前那些經(jīng)歷，她深深打了個寒噤，可接下來的日子，小念昔還是信守承諾，艱難地吃完自己碗里所有的肉。

念昔一點兒都不喜歡這個地方，她看得出來，這里沒幾個人是真心待她的，而且因為自己這樣別扭的性格，讓她學會了逆來順受，于其說她是在隱忍，不如說她是完全放棄了抵抗，她知道，自己根本抵抗不了命運，她也有預(yù)感，自己在這個地方呆的時間將會比以前待過的任何一個地方的時間都長。

她漸漸變得不愛笑，懂得迎合別人的喜好，她再也不挑食，不管面前有多少食物，只要是自己碗里的，她都會盡力吃完，也不會輕易發(fā)脾氣了。她感覺這樣的自己很陌生，可她也只能在黑夜里默默流淚，紅唇微啟，吐出的字永遠只有自己聽得見：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