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宜到家的時候,已是后半夜了。這趟聚餐本就到了很晚,后面丁程鑫又拉著幾個骨干唱歌喝酒,范丞丞的身份,他們脫不開身,生生就拖到了這時候。
分別的時候她猶豫一瞬,到底是沒留他——就算也許有人跟著,但他們兩個不過名義上的情侶,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別扭。真是在別扭這個嗎?
她低頭看向手機(jī),剛撂下背包,鞋子都才換了一只,范丞丞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他也沒少喝,丁程鑫不許他少喝,她知道,縱他千杯不醉,也是有點(diǎn)迷蒙了的,于是連帶著聲音都有點(diǎn)晃,又好像是被風(fēng)吹的。港城的秋終于是真正的秋了,后半夜,正是更深露重的時候。
他聲音裹著風(fēng):
范丞丞“我跟沈照,就是同事。當(dāng)時,也不過舉手之勞,就這么點(diǎn)事而已,你不要多想?!?/p>
好像到這時候,李相宜才慢慢琢磨過來她別扭的是什么。方才席間,沈照的眼神幾次有意無意地看過來,她大條的性子在那時候格外敏感,區(qū)區(qū)幾眼,她就知道,沈照對范丞丞并不純粹。
她又回想起丁程鑫介紹兩邊的時候,聽說她是范丞丞的女朋友,沈照倏然暗下去的目光。她甚至想起來,第一次見沈照,在酒吧門口,看見范丞丞的一瞬間,她的眼睛也是亮著的。
黑社會的聚餐,難免說點(diǎn)不夠光明磊落的。他們坐在一處,丁程鑫說什么,范丞丞和沈照好像總是很一致,他們什么都能接上,也什么都可以聊。
他們好像離得很近。即便所處之地是黑暗的,他們好像總該是站在一處的。
可她呢,她平常驕傲的演技今天都不怎么樣,好幾次露出端倪,都靠范丞丞反應(yīng)快,才守住他們兩個的秘密。她很笨,也離他很遠(yuǎn)。
好像,好像他們本來就不該是同一個世界的。
她垂下眼眸,電話那邊靜默著,像在等她的回應(yīng)。于是她說:
李相宜“我知道,我沒有介意?!?/p>
是啊,他們的確不是同一個世界。李相宜不會愛上黑社會,黑社會也不會真正喜歡一個心向光明的大記者。
但這不是那邊想要等到的回應(yīng)。
可是她應(yīng)該說些什么呢?還是范丞丞應(yīng)該繼續(xù)追問些什么?他們都知道,所謂戀人只是一個幌子,實(shí)際上,他們頂多算能共點(diǎn)患難的朋友。
范丞丞“嗯,那你早點(diǎn)休息。”
李相宜“晚安?!?/p>
所以話語寥寥,這就是他們所能做到的全部對白了。
掛斷電話,李相宜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有點(diǎn)累了,撐著一張?zhí)摷俚哪樑懔苏?,還要小心應(yīng)對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拋過來的試探,再加上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有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偏要卷進(jìn)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到底是她從小到大嫉惡如仇的正義感,還是當(dāng)時不過驚鴻一眼,就叫她陡然升起的私心?
正巧這時候,魚知樂給她發(fā)來了消息,消息里頭叫苦連天,說是加了半宿的班才結(jié)束。
李相宜跟范丞丞“談戀愛”的事在她的好友圈里已經(jīng)不是秘密,這小妮子倒心大,一個警察還照舊跟黑老大的女人做朋友。
當(dāng)警察的自然嘴嚴(yán),即便魚知樂向來心大也知分寸。但李相宜心里清楚,NB如今的重點(diǎn)在黑輪會,他們大約是設(shè)法在今晚的宴會里做了布置,所謂“加班”,實(shí)為監(jiān)控。
但這一會,李相宜心里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她始終忘不了咖啡廳里的紙條,那是沈照親自交給她的,不會有錯。
范丞丞告訴她,丁程鑫決意接納沈照,是因?yàn)楦郾笨萍汲抢?,她給了洪恩尚一槍。
李相宜“我知道了,我有點(diǎn)困啦,先睡了,晚安。”
沒有什么誰離誰更近,她在這一刻無比確定,沈照站在了她們這一邊。
黑與白本就是涇渭分明兩條線,他們各自都有各自的立場,沈照有了與她想象中不同的方向,李相宜很高興。
但她仍然無可抑制地會想到范丞丞,想到在她的“線”以外的,她的“愛人”。她不甘、她掙扎,她甚至頭腦發(fā)熱問他為什么不能做個好人,可事實(shí)只會告訴她,楚河漢界,沒有余地。
她記得那天,他看向她,眼里光芒晦暗,眼尾撇了一抹紅。他問,我憑什么做好人?
顫抖的問句,讓她責(zé)怪不了任何,也無力挽救早形成的溝壑。
夜色已深,窗外云霧漸散,深秋里的蕭索,風(fēng)搖了搖半敞的窗子,灑落一地銀霜,鋪了整夜心事。